為了家人留了下來。
沉昭出神地望着窗花,長久地沉默。
甯知懷中的遇青不知道什麼時候醒了過來,她的身體真的很差,呼吸微弱,面色泛着病弱的白。她窩在甯知懷中,看着沉昭。沉昭察覺到遇青的視線,目光掃向了她。對上視線後,遇青很快偏開頭咳嗽了起來,她咳得很急,一聲未停第二聲又起,急促得像是夏夜的雨。遇青整個人都在咳嗽中顫抖着,甯知顧不得再傷感過去,趕緊撫着她的背叫道:“慢點咳,慢點咳,傷肺。”
然而遇青的咳嗽聲還是沒有停歇,擔憂與急切交織着出現在她臉上,她越過沉昭看向門口:“你爹不是說去買藥嗎?為什麼還沒回來。”
她站起身,想要出門看看,可咳嗽不止的遇青哪裡受得了外面的寒風,一時間不知道該走還是該留。
沉昭主動說:“你出去看看吧,我來看着遇青。村子裡我還不太熟。”
甯知沉默地審視着沉昭,像是在衡量,最後她咬了咬牙,說:“那麻煩你了。”
她不得不相信沉昭,不吃藥的話,再這麼咳下去,遇青的命都要丢一半。她小心翼翼地将遇青放在椅子上,撥了撥火爐中的炭,對沉昭點點頭,很快離開了家。
沉昭慢慢走到遇青旁邊,蹲下來看着她嫣紅的臉,問:“你想做什麼?”
遇青痛苦地抓住衣領,想要抑制住自己不間斷的咳嗽,她的肺已經開始隐隐作痛,可是喉嚨癢得她停不下來,她隻能用力地咽着口水,想要緩解癢與疼。沉昭為遇青倒了一杯水,她顫抖着拿起水杯,一邊咳一邊将水一飲而盡。
涼水下肚,咳嗽聲雖然沒停,但好歹不再那樣急,讓遇青能夠斷斷續續地說出一句完整的話:“你能不能,帶我出去。”
沉昭學着甯知那樣撫着遇青的背為她順氣,說:“不可以。”她看着遇青的臉,說:“你的身體很差。”
遇青激動起來,她一把抓住沉昭:“可是他們要來了!我見到了,我看見他們殺了好多人。”驟然說一長串話,她的臉色又差了起來,像是在極力忍耐咳意,沉昭臉色微微一變,她看着遇青,再次為她倒了一杯水。
記憶。
遇青多出了一段記憶,這段記憶能夠印證沉昭手中紙條上的話。沉昭靜靜等着遇青恢複平靜,說:“沒有人會相信我們的話,就像你娘那樣。”
遇青臉色鐵青,她死死揪着着細軟的頭發,竭力回憶着那段回憶,說:“找甯姨。”
常甯嗎?
那兩個修士嚴加看管着常甯,她能怎麼辦?
遇青咳到連胸腔都酸痛起來的時候,甯知回來了。她推開房門,兩手空空,臉上帶着明顯的困惑與惶然不安。
她說:“藥鋪裡沒有人,遇青,你爹不見了。”
死一般的寂靜裡,沉昭向甯知告辭。
關于記憶,她有了新的想法。
昏暗的天空下,沉昭在鋪滿了雪的路上奔跑。她來到村子最偏僻的角落,這裡是她的家。
隔壁也有一間房屋,此刻正點着燈,窗戶上印着一個人影,沉昭喘息片刻,走到窗戶邊,叩了叩窗戶:“唐雙兒。”
人影一抖,像是裡面的人被吓了一跳。緊接着窗戶被打開,露出一張清秀的臉:“怎麼啦?你見着那些人了嗎?”
沉昭看着唐雙兒,點了點頭,左顧右盼了一會,低聲說:“進去說。”
唐雙兒見她這幅模樣,不由得跟着緊張起來,她為沉昭開了門,将她迎進了房間。
剛一坐下,她便小聲問沉昭:“怎麼說?”
沉昭環視着她陳舊的家,說:“确實不太友好,常甯狀态也很差。”
唐雙兒緊張起來,擔憂地問:“那怎麼辦?南燕姐的話是真的嗎。”她話還沒說完,沉昭就扭過頭看着她。她被那雙淺色的眼睛盯得有些害怕,結結巴巴地問:“怎……怎麼了。”
沉昭心中已經有了結論,她搖搖頭,說:“沒什麼,就是見你一個人住,突然有些擔心。”
唐雙兒一愣,說:“這樣,”她說:“不用擔心我,我能照顧好自己。”
燈火搖晃,兩人臉上的光跟着明明滅滅,唐雙兒聽見沉昭溫和地說:“這麼想來,我都記不清我爹娘的事了。”
爹娘嗎?唐雙兒直勾勾地盯着燈盞,她張了張嘴,下意識想附和沉昭,卻說不出口。
她想說什麼?想說她也是?她也是這樣的?爹娘早逝,她在村中被長輩拉扯着長大,今日你喂一口吃的,明日他喂一口吃的,這就是她的過往。
沉昭偏過頭,看着臉色變幻的唐雙兒。
在一切記憶都可以随意捏造的這場幻境,什麼都可能是假的。但是本能不會。
唐雙兒對沉昭下意識的親昵與依賴做不得假。如果虛假的記憶給她的定位是唐雙兒的多年好友,那麼這點熟稔解釋得通,可是沉昭不是。她對唐雙兒來說隻是一個突然回來繼承祖宅的陌生人,認識不過幾天,唐雙兒看着也并不是熱衷于交友的性子。
可能幕後真兇沒辦法給沉昭捏一個盡善盡美,天衣無縫的記憶吧。
而既然不能給她一個完美的記憶,唐雙兒的記憶又怎麼可能做到滴水不漏?
看着冥思苦想的唐雙兒,沉昭摩挲着左腕,思緒已經飄到了天際。
解釋不了這把刀,解釋不了她的藥瓶,解釋不了她的竹枝吊墜。所以幹脆利落地不解釋,這是否說明,捏造的記憶隻能以發生過的事和存在的人進行延伸發散?不然完全可以虛構出一個神秘老爺爺,是他把藥瓶和吊墜給了她。
那……遇青的夢境是真實發生過的事?這裡果然是虛幻的世界嗎?
“我,”唐雙兒的聲音拉回了沉昭的思緒,她茫然地落着淚,看着沉昭,說:“我好像是有親人的。”
沉昭安撫地拍了拍她,說:“别着急。”
唐雙兒的哭泣沒有聲音,隻有眼淚大顆大顆地從眼角滑落,她按着腦袋,費勁地将記憶撕開一個口子,從裡面摸索出破碎難堪的過往,她指着一旁的火盆:“我們用不起這樣的炭。”
沉昭目光跟着移到火盆上,裡面的炭燒得很旺,唐雙兒夾雜着痛苦迷茫的聲音接着道:“冰原很大,藥很貴,家裡總是很冷。”
她隻說了這麼多,似乎隻想得起來這些空泛的概念。
熟悉的人被毫不留情地抹去,就像雪化,可雪化了會變成水,那些人和事給她帶來的印象也會變成烙印,留在骨血裡。
沉昭想,那她的烙印是什麼呢?親人讓唐雙兒回憶起了些許過往,可是沉昭對親人這個詞無動于衷。
她不再想下去,對唐雙兒道:“我們的記憶都出了問題,在失去記憶之前我們應該互相認識,你覺得呢?”
唐雙兒看向沉昭,點了點頭,小聲說:“我也覺得你很面善。”
“你關于常甯的記憶有多少?”沉昭問,唐雙兒擰眉回憶了一下:“常甯姐以前隻是不愛說話,但是在她爹去世之後,大病了一場,差點沒救回來。那些仙人把她救好之後就開始……”她微微出神,最後用了一個比較收斂的形容:“變得有些陰沉。”
沉昭點點頭:“我要再去看看常甯。”她看着臉上還殘留着一些淚痕的唐雙兒,輕聲道:“不要怕,我會帶你離開的。”
她說完,轉身走出了房門,明明沉昭剛醒那會天還是亮的,現在已經全黑了。
時間流轉也不正常。
沉昭看着夜色中起伏的房屋,深吸一口氣,再次走向常甯的家。
準确來說,是那對修士兄妹的住所。
她不知道那對修士的水平,但是她必須賭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