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常甯聽到這句話,莫名笑起來:“它隻是外表像石頭,不是真石頭,怎麼可能會有人吃得下石頭呢。”
唐雙兒聞言,猶豫地看了沉昭一眼。沉昭淡淡道:“吃了吧,她不是騙你的。”
孫常甯奇道:“你還知道我說沒說謊?”
沉昭沒回她,看着唐雙兒一臉糾結,最後張嘴将那塊嬰兒拳頭大小的雪女心吞了進去。
雪女心剛一入口,唐雙兒腮幫子鼓起,她有些困惑地看向沉昭,似乎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做。可随後,她眼睛猛地睜大,巨量淺紅色靈氣從她口鼻中噴出,沖擊得她七竅都流出深色的血液。唐雙兒面色猛地一白,仰着臉直直倒了下去,竟是在突如其來的疼痛下疼得昏了過去。好在沉昭一直關注着她,及時扶住了她的身體,将她放在了雪地上。
孫常甯在唐雙兒痛苦的呻吟中打了個哈欠,說:“那現在,就再見了。”她頓了頓,說:“雖然我才是罪魁禍首,但是我很感謝你能在那時候選擇帶遇青出去。”
“不覺得現在說已經晚了麼。”沉昭垂眸看着不斷弓起身體扭曲四肢的唐雙兒,說。
“是啊,畢竟遇青已經不在了。”孫常甯沉默片刻,才輕輕道,“無論去與往,俱是夢中人。”
“如果不想太痛苦的話,就閉上眼睛吧,畢竟,你已經和從前的我一樣了。”留下最後一個忠告,孫常甯身形随風散去,雪飄到沉昭眼中,冰得沉昭眼睫顫動了一下。最終還是沒有将心底的問題問出口。
沒有了心,雪女還能活着嗎?
雪女觀中,破敗的雪女石像下,有一站一坐兩個人。
坐着的正是在沉昭面前故弄玄虛了一番的孫常甯,站着的那個人穿着一身玄色衣物,生得卻平平無奇,丢到人群中,下一瞬就能忘記她的長相。
孫常甯晃了晃身體,勉強撐起精神,說:“先生,真是抱歉,讓你蒙羞了。”
女人隻搖頭,一言不發地拍了拍孫常甯的頭,就好像過去她無數次的動作一樣。
孫常甯明明已經非人非鬼,卻在這樣熟悉的動作中感到眼眶的酸澀,先生還是那個先生,可她早就不是在先生跟前神采飛揚回答問題的那個常甯了:“我知道先生給過我許多次機會。無論是那個問題,臨别的贈言,還是徐松的那本遊記,是我沒用,做不下決斷。”
女人依舊沒有說話,彎腰抱住了孫常甯已經有些虛幻的身體,在她手中一個字一個字地寫:“我從不曾怪過你。從始至終,你都是我的學生,我隻是遺憾我什麼也做不了。”
孫常甯閉上眼,問:“先生,她就是你選擇的那個人嗎?”
女人蹙起細細的眉,搖了搖頭,又意識到她閉着眼看不見,繼續在她手上寫:“從來沒有人必須承擔别人強加于身的……”她還不曾寫完,手便被孫常甯攥住了,孫常甯赤紅的眼睛亮得吓人,她看着女人,臉上緩慢浮現少女時期才露出過的明媚笑容,隻是物是人非,終究讓這份笑容帶上了一些歲月磋磨的苦澀:“先生,我真想……”最後幾個字被她嗫嚅着吞入口中,不知道是想說而說不出來,還是想說卻不敢說。
昏暗的雪女觀的堂中突然起了風,不知道是被風吹進來的還是從哪來的一陣雪打着旋兒,緩緩落在了獨自站立在雪女像前的女人肩膀上。
洗筋伐髓不是個輕松事,唐雙兒裸露在外的皮膚已經盡數被污血覆蓋,沉昭放棄了為她擦去污垢,而是坐在她身邊等着她醒過來。
狼嚎聲再次響起的時候,一雙赤着的足停在沉昭面前,溫柔的聲音從沉昭頭頂響起:“你看着狀态很不好。”
沉昭擡起頭,看着白意,确定了對方說的是自己以後,才說:“我沒事。”她一直垂着頭,自然沒看到白意在聽她說話後黯淡下來的神色。
白狼察覺到白意的低落,低下腦袋蹭蹭白意的手。被相依多年的夥伴安慰,白意從愧疚的情緒中抽離出來,說:“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我先帶你們回村。”
沉昭沒吱聲,彎腰抱起了始終昏迷的唐雙兒,奈何隐隐作痛的頭讓她身體晃了晃,白意見狀詢問沉昭意見:“還是把她放在歡顔身上吧。”
白狼嫌棄地打了個噴嚏,矮下身子方便沉昭将唐雙兒放在他背上。沉昭頭暈目眩地跟着一人一狼往外走,忽然,一陣冷風吹過,沉昭心有所感,倏地扭過了頭。
穿着一身灰衣的女人勾着一個嚣張至極的笑,身後躲着一個穿襖子的小女孩,二人眉眼相似,在接觸到沉昭目光的那一刻同時微笑,對着她揮揮手,然後轉身走向了風雪中。
沉昭的頭痛得越發劇烈了,她心知肚明這是從孫常甯那裡剝奪出來的的力量在作祟,可是還是忍不住一直注視着一大一小的背影。
直到幻覺消失,沉昭才扭過頭,取下一直捆在手腕處的白綢,松松地覆在面上,黑色的眼睫與藍色的眼珠被一同蓋住,剛好處在不會影響視野又不會看清白意面龐的程度。
白意注意到她的動作,疑惑地問:“你這是……”
沉昭放下手,道:“我的眼睛經常吓到人,還是綁着比較好。”
白意無言片刻,輕聲問:“你原先在北地之外生活嗎?”
沉昭嗯了一聲,似乎是白綢隔斷了眼睛與外界聯系的原因,她的頭沒那麼痛了,也有精力去思考白意的身份問題了。
她不是北地人,對于北地幾座城池的權力結構不是很了解,隻聽斷鴻……沉昭下意識抿了抿唇,斷鴻曾經說過幾句。而且兩位城主的感情問題,也非常不對勁。
但這一點,完全無需沉昭懷疑。
南城城主府,坐在巨大聚靈陣法中的俊美男人睜開眼,手中劍印飛出,不多時,收到傳令的下屬從房門外走進來,恭敬地行了一個禮:“城主大人。”
鐘杉沉着聲音問:“斷鴻還沒回來嗎?”
“回城主大人,斷鴻大人不曾回來。隻是……”下屬露出一點遲疑的姿态,鐘杉冷道:“說。”
下屬得了令,才小聲道:“姑娘又鬧起來了,非說要您帶着出門。”
鐘杉嘴角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說:“胡鬧……帶她去師姐常去的那家食館吧,告訴她本座還有一段劍訣不曾運轉通透,稍後便到。”似乎是為了應和他的話,他身邊數百塊靈石齊齊碎裂,下屬看得臉上流露出肉疼之色,這些可是最頂級的靈石啊,都是從驚蟄城那邊送過來的呢。
天底下,也就驚蟄城能有如此品質的靈石了。
見到下屬這番樣子,鐘杉斂眉,扶額低聲苦笑:“每每思及師姐在我身前死去的模樣,我就心痛悔悟到難以自持。若我當初能再強一些,師姐是否就不會為我而死?”
下屬聽得唏噓不已,不由得安慰:“白城主對南城子民,對城主都是頂好的,定不願意見到城主為她傷懷。更何況,還有姑娘陪着您呢。”
鐘杉擺擺手,卻是一副不願再提的傷心模樣:“罷了,你下去吧。”
下屬又偷偷看了一眼重新閉上眼睛開始修煉的鐘杉,心裡嘀咕了幾句。
城主要說的話,還真叫姑娘猜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