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門被輕輕合起,沉昭靠在門闆上,閉了閉眼睛。
徐松、白意、隻聞其名不見其人的現任城主鐘杉,還有方才那兩個修士,許多人的臉在她腦海中浮現,交織出這座南城的權力更疊。她從荷包中摸索出那枚小小的玉印,指尖無意識地按在尖銳的邊角上,有片刻出神。
随後,她走出房間,敲響了唐雙兒的門。
一陣刻意放輕了的腳步聲響起,門被拉開一道縫,唐雙兒脫下了那件厚重的襖子,露出單薄的身形,探頭探腦地朝外看。
見到沉昭,她緊繃的肩膀一下子松懈下來,道:“怎麼了嗎?”
沉昭輕聲對她說:“我有點事要做。”
唐雙兒看着沉昭蓋在白綢下的眼睛,像是試圖用這樣的行為來窺見她的内心,問:“你要去她那裡嗎?”
沉昭慢慢點了點頭。
唐雙兒沉默下來,她嘴唇動了動,想說點什麼,又覺得以斷鴻那樣的性格,怕是隻會覺得她矯情。
但她還是為之前自己的言行感到懊惱。
這天底下隻有她們兩個知道斷鴻完整的過去,這天底下隻有姚沉願意在一場已經注定的鬧劇中一步步地把斷鴻的過去帶出那個村莊。
盡管斷鴻永遠留在了那個村莊。
在這樣複雜的心緒中,唐雙兒神色更加黯淡,胸中有萬千難平,也隻是說:“我知道了。”
沉昭又點了點頭,輕聲吩咐唐雙兒注意陳殊,才叫她關上了房門。叫來堂中忙活的店小二,沉昭給了他一吊銅錢,問:“請問城主門客斷鴻住處在哪裡?我有些東西沒有交給她。”
這不是什麼需要隐瞞的消息,小二看了一眼沉昭的臉,爽快地說:“正巧店裡沒什麼人,我去跟老闆說一聲,帶姑娘去。”
沉昭有些驚訝,她以為斷鴻也會住在城主府裡,說:“她住的地方……”
“就在青石巷。”小二道:“是咱們這種人住的地方。”
白綢纏得不緊,沉昭能夠看見模模糊糊的影子,小二在她前面一邊不時出聲提醒,一邊說:“這事我也是聽我爺爺說的,說城主最倚重的斷鴻姑娘,拒絕了城主賞下來的大堆寶物,搬進了青石巷一個廢棄的老宅子裡。”
沉昭沒有回話,他卻說得很高興,似乎隻是需要沉昭這麼一個聽衆:“那個老宅子是一個獨居老人的,她子女也是去世了還是怎麼了,從不來看她,她隻能做點針線活糊日子,有時候還要靠鄰裡接濟,沒過幾年,就死在了宅子裡。”
小二有點唏噓,感慨了一句:“青石巷裡的人呀,從來都是這樣,死的時候靜悄悄的,像灰一樣,活着的時候又髒人眼睛。”沉昭動作頓了一下,小二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心聲,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沉昭,本能地賠了個笑臉,打了一下自己的嘴:“瞧我這嘴,淨說晦氣話,擾了姑娘的耳朵。”
沉昭搖搖頭,說:“沒事,你繼續說斷鴻吧。”
見沉昭是真沒有生氣,小二松了一口氣,再次開口時謹慎了許多:“斷鴻姑娘是四五十多年前來南城的,具體的時間也不太清楚,隻知道城主突然多了個做事……”他觑了一眼沉昭,斟酌着用了一個溫和一點的詞:“很豪放的門客。”
憑借多年察言觀色的本事,他成功從那氣質冰冷的姑娘臉上看到一星半點的笑意,于是放心道:“城主懷念先城主,常常派人去冰原深處,希望能夠找到先城主遺骸,那麼多靈獸啊,她竟然也都去了。”
“後來,她就拒絕了城主的賞賜,住進了青石巷,雖然大家明面上不說,其實還是對那個宅子有點忌諱的,但是斷鴻姑娘好像不在乎這個,平日裡也不出來,整日待在家裡不出門。”
關于斷鴻,小二就知道這麼些了,說話的這陣子功夫,他們已經已經走進了巷子,似乎就是何達帶着沉昭去的那個地方。
小二把人送到老宅門口,有些緊張地搓了搓手,看着院子裡破敗的花草,道:“姑娘去吧,我在門口等着姑娘。”
沉昭點了點頭,走入院落中。
一陣輕微的靈力波動蕩漾在沉昭身邊,輕微到沉昭可以憑借自己的靈力震碎那股束縛她前行的力量,無論從靈力強度還是純度來說,這道束縛都有些不夠看。
沉昭拿出斷鴻的那枚玉印,放在手中注入一點靈力,三息後,幼童按住小腿一般大小的力道消失了,沉昭順利地走到房門前,擡手叩了叩門。
不出意料,無人應答。
沉昭垂眼,解下白綢,看到房門中雕刻出來的紋理上落着一層灰,沉昭推開門。
廳堂正中靠牆設着一扇屏風,前面長案上如斷鴻傳音所說,擺放着幾卷紙,有的拉開半頁被鎮紙壓着,有的用絲帶妥善系好,沉昭慢慢走過去,停在了長案邊。
攤開的紙上,有人用潦草的字迹寫下一串話。
星鬥門被徹底滅宗,遺址也被沈國皇室封存,鐘杉知道一定隐情,應該被警告過,立下誓言不可說出。不過,星鬥門還有一個餘孽。
短短幾行字,星鬥門、鐘杉與沈國皇室被特意圈出來,紙上落着幾團洇開的墨,似乎是因為字迹的主人遲遲未能落筆而留下的。
沉昭鋪開了那幾卷紙,更加混亂的字迹錯落在紙上,看得人眼花缭亂。
這些紙上的記載斷斷續續,颠倒錯亂,還有一些重複,也極為精簡,似乎隻是斷鴻在查找資料時挑着重要的寫下的,沉昭總結了一下,大概内容是說星鬥門的開山師祖乃是一個宗門叛徒,偷出了宗門一個分支的功法、術法和靈器後遠走北地,以本宗分支主修的星辰為名,創立了星鬥門。經過幾百年後,星鬥門不斷壯大,一躍成為北地最大的宗門,并且與多個勢力有了往來。沉昭甚至從那些密密麻麻的勢力裡看到了無藥城。
其中,有兩個字寫在勢力圖的最上端,又被重重地塗掉了,沉昭對着門口抻開紙,借着光勉強辨别出了那兩個字。
觀命。
沉昭心頭一跳,忽然生出一種正在被人注視着的感覺,而原因就是她在心中默念的觀命二字。她毛骨悚然,馬上冒了一層冷汗,放下紙繃緊了身體,警惕地按住衣服下的竹葉吊墜。
剛碰上竹葉吊墜的瞬間,那種令人不适的窺視感便消失了,沉昭松了一口氣,在心中默默感謝了一番吊墜的主人,才重新看向被塗黑的地方。
沉昭僅僅是想了一下便引來了這樣恐怖的注視,更不用說親手寫下這兩個字的斷鴻了。這道目光的主人,修為隻怕遠超化神。化神對于規則的掌控沒有到達這樣名為真言的程度。
斂下複雜的心緒,沉昭又從其中得到了不少信息。
比如星鬥門從本宗偷來的的神器是一面叫縱玉繩的羅盤,可以驅使東南西北四象星辰輔以五行八卦進行蔔測、尋寶與戰鬥,還可以在夜晚引二十八星宿之力,用處不一。
斷鴻在縱玉繩旁邊寫着一行小字:萬物尚且有靈,星辰又豈是死物?辰星掩光,不為惡人所用。
沉昭看着字,心中的疑問越來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