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可以以靈力隔絕聲音,但這等大事不容有差,白意忌憚隔牆有耳,并沒有明說。直到二人走入重新修整過的城主府以後,白意才道:“沈昀殿下要取四城城主印。”
沉昭打量着煥然一新,規格也大大縮小的城主府,聽到白意這句話,不甚意外,問:“沈玄任你們為城主,她交給你們的任務是什麼?”
她一句話直入重點,讓白意有些心驚,沒有第一時間回答沉昭的問題,而是目光複雜地看着沉昭那與沈玄極為相似的面容。等到沉昭的目光輕輕落到她的臉上,白意才回過神,說:“東南西北四個主城,是四個陣眼,四個城主,其實是守護各自針眼。”
陣法?以天地為陣,以城池為眼,這樣狂妄的行事,倒極符合人們口中沈玄的形象。
“城主印便是打開陣法的信物,四個城主印拼在一起,才能被人使用,且都隻能由城主本人拼合。如果阮玉深身死,城主印上面的陣法烙印會消失,必須重新尋找靈力合适的修士重新制作城主印。”
“那為什麼鐘杉能夠上位?”沉昭問。這麼巧?兩個人都能當城主?
白意幽幽看了她一眼,說:“若不是當任城主主動卸任或者身死,城主印的烙印不會消失。這一點,隻有劍君與四大城主清楚。”
也就是說,沈玄在鐘杉請求接任城主的時候對白意沒死這事心裡門兒清,但是也沒有點破,而是直接應允了他的請求。
“若非鐘杉因為劍君隕落的傳言行事越發貪婪,這個城主之位,給他又何妨?”白意輕輕歎了一口氣:“對于百姓而言,城主是誰,有什麼風月情事,其實都不重要,他們喜愛我,是因為我在為他們謀求福祉。”
可惜她那個貪婪而短視的師弟,哪怕得到了權力,都沒能看清。
沉昭看了一眼她眼底的青黑,覺得她想把城主之位讓給鐘杉的話是真心的。
“帶我去看看阮玉深吧。”
白意領着她來到了客房外,淺淡的藥味與血腥味混雜在一起,沉昭推開房門,看到阮玉深那個随從疲憊地坐在地上,雙手抱膝,眼眶紅腫。一瞬間,耳邊響起她的嚎啕大哭聲:“城主一定要平安無事啊。”
止樂聽到聲音,從地上爬起來,對白意說:“白城主。”
白意輕聲寬慰了她幾句,将她打發出去,才合上門,帶着沉昭來到裡間的床榻邊。她指了指床上已經臉色蒼白的人,對沉昭說起阮玉深的症狀:“傷口久不愈合,丹田也有損傷,再加上她一心求死,一直在用靈力撕裂自己的傷口。”
她表情明顯在為同僚給她帶來的麻煩事而煩心:“我剛剛已經封住了她的靈力,傷口也上了藥,你能治好她丹田處的傷嗎?”
好比在問一個剛認字的三歲小童能不能考上狀元,丹田損傷沉昭師父親自來了都不一定能夠治好,她丢出一句告辭,轉身想走,被白意拉住:“不用治好,不用治好,她紮得并不深,你……”她頓了頓,看着沉昭道:“你能打消她自盡的念頭嗎?”
沉昭看着白意,耳邊還回響着白意的心聲,她的心聲從離開醫館,遠離了謝空妄以後就一直沒有停過:“我想睡覺,好想睡覺,我要睡覺。”
在這樣滑稽的聲音中,沉昭面色平淡,擡了擡眉,說:“我如何能做到?”白意不是沖着藥宗弟子這個身份來的,那隻是她引來沉昭的借口。
阮玉深傷在身體,可病的卻是心。
看着沉昭明顯冷淡下來的神色,白意沒有再遮遮掩掩,她清楚如果自己再不說實話,後果是她承擔不起的。
“常甯的能力,我有所耳聞,所以聽何達說起那個夢境,我第一時間就想到了與她有過接觸的你和雙兒……”白意頓了頓,改口道:“現在該叫淩雲了。”
所以找她來創造夢境解開心結嗎?沉昭眉頭緊鎖:“心結哪裡是一場夢境能夠解決得了的?”
“試試吧,看看能不能找到是什麼,總不能讓她這樣死去。”白意看着阮玉深,說。
沉昭順着她的視線看向床上的女人,半晌,她道:“你先出去吧。”
見沉昭松口,白意面上一輕,連忙走出門。
沉昭站在床邊,作别前還有一點精氣神的女人此刻面色青白,毫無聲息地躺在床上,腹部的紗布被血滲透。她搬過來一把椅子坐下,目光虛虛落在阮玉深的脖子上。
她在猶豫。
阮玉深已經接連表現出了自己并不願活下去的意願。若非迫不得已,沉昭并不喜歡将自己的想法強加到她人身上。
少頃,沉昭手指微動,彈出一縷黑色的氣,絲絲縷縷的霧氣鑽入阮玉深的口鼻。她對阮玉深一無所知,所以她編造的這一場夢境,也隻能以是她自己的過去。
入眼是一片廣袤的天地,雲霧缭繞,天光徘徊。沉昭站在山巅上,面前的石桌上擺着一副棋盤。
棋盤對面,俨然是阮玉深,此刻她清麗的臉龐上充斥着以後不曾出現的朝氣。她輕斂長睫,凝神看着棋盤。
沉昭視線一動,她左手執白棋,右手執黑棋,竟是在與自己對弈。
“師姐。”稚嫩的聲音響起,一個小少年從雲霧中走出來,他與阮玉深的眉心都點着相似的朱砂:“師父傳你。”
怡然自得的阮玉深聽見師弟的話,随手将棋子抛進棋盒,道:“知道了。”
她整了整衣衫,一陣微風拂過,身影霎時消失,沉昭為了探查她執念而來,怎麼能讓她脫離自己視線,正想追上去,卻聽到那個小少年道:“外來者。”
沉昭動作一滞,這才注意到那個她原本以為隻是過客的少年目光竟然一直鎖定在自己身上,可是沉昭的靈識在投入進這個夢境時沒有捏造出實體,理應沒有人能看見她才對。
模樣精緻的少年看着滿臉戒備與警惕的沉昭,漆黑的眼睛中劃過流光,問:“在你看來,虛假地活和真實的死,哪個重要呢?”
沉昭蹙着眉,并不想回答,可這個夢境并不穩固,在以别人的過去鑄造的夢境中,沉昭的行動不能太過激,若是做夢之人意識到自己在做夢,夢境便會崩塌。
見沉昭遲遲不答,少年又問:“你用的是求不得的力量嗎?”
此話一出,沉昭目光一震,看向少年的眼神中都帶上了費解與猜疑。這一刻,沉昭甚至懷疑起白意,她是否在房間中布下了陣法,隻等沉昭運用能力,陣法便會發動,悄無聲息地将其他人的意識引進來。
可是沉昭想到阮玉深曾經說過的那句很久以前便認識她,打消了這不切實際的猜測,而是冷冷審視着語出驚人的少年。
在别人眼中,少年一直在自言自語。可少年并不惱怒沉昭的沉默,而是道:“你既然已經得到了求不得,那也應當清楚濁氣的存在。”他伸出手,打出一道光芒黯淡的星圖,說:“八苦為禍世間,這道星圖可以帶你找到剩下的八苦。”
沉昭很突兀地笑了一下,她已經意識到不對:“九寸心是你們交給我的,對麼?”
少年的睫毛顫了顫,說:“了解不該了解的事,對你無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