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羅生才一擺手,“我知道了。”他說完回身看着謝景,“那我就先走了,你就在這兒坐一會兒,那櫃子裡面有茶餅,你要喝就自己泡,那都是市局會客用的,不用客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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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夜第一次見到謝景是在一年前。
遠處對道的車燈好似霧氣一般籠罩過來,白夜眼瞳在濃密的睫下微微淬着光。
才剛剛下了高速,副駕駛的手機,“嗡——”的一聲震動,然後便響起了自帶的手機鈴聲。
白夜伸手撈過手機,來電顯示冬瓜,他接通,說了句,“怎麼?”
“老大,剛剛中山分局那邊接到報警,說是有個高中生撞見有人打架鬥毆。”
“這事情現在都要讓我來管了嗎?”白夜笑了一聲,“你上次讓報銷的修電腦的錢,駁回,自己解決。”他說完正要挂電話。
吓得趙冬冬在電話那頭一通叽哇亂叫,“诶诶诶,老大,别啊,不是,也不是,你聽我說,那不是普通的打架鬥毆,是神都那邊發放通行證的混血種啊!”
白夜鋒利的眉頭微微皺了起來,“具體位置給我。”
“行,我發給你。”那邊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對了,老大,我報銷的錢?”
“報毛線,上次你去堰江聯絡,差點沒把人家雷珩的邁巴赫給撞報廢,沒從你工資裡面扣就算仁至義盡了。”
“不是啊,這個真的,我可以解釋的。老大,那是你沒去看到,豐益那邊真的隻有這麼鬼畜了,那路修得隻有一輛車可以過,誰知道那雷處也要出來啊,頭對頭的,不就正好撞上了嘛?”趙冬冬欲哭無淚,“而且就這事吧,人家雷處都沒說什麼呢?老大你不能這麼刻薄啊!”
“你當誰都跟雷珩一樣财大氣粗,出門恨不得脖子挂兩金鍊子啊?組織經費有限,你就将就用用,又沒有藍屏。聽從安排哈!”
哈?我哈你妹哈!
當然了,趙冬冬也隻敢在背後對白夜展開人身攻擊,誰讓人家才是老大呢,而且還武力值加成,對付他就像甩雞娃兒一樣輕松。
而且?雷處有喜歡挂金鍊子的愛好嗎?上次去豐益,人家不是大褲衩大黑T淘寶包郵九塊九挺正常的嘛?
【記得走正常程序,交代好讓分局的人把他帶走,然後我第二天安排好人去撈他。我用信息數據庫調查了一下他最近的人際關系,附近的監控已經被我看了一遍,他打的那個人純屬活該,就是人渣一個。但是這事吧,不歸我們管,他這樣做是不對的。所以你要教訓他可以,悠着點,不要出人命了。】
手機上趙冬冬的短信白底黑字,說得分明。
白夜挑了挑眉,打了三個字過去,【知道了。】
白夜擡頭,冷冷看向那個站在狹窄逼仄的城中村水泥道呈現直角的拐角處的年輕好看的男生。男生一直看着前方,不知道是在思考什麼,然後回過頭,繼續走向了早已經被揍得不省人事躺在地上的男人。
而後,白夜無聲無息的靠近,從身後攬住了他,然後擡手捂住了他的嘴,白夜靠在他的耳畔,嘴唇貼在他的耳廓,他說,“好了——”
出乎意料的,這個男生的耳朵太冰涼了,在炎熱的夏季裡蓦然給人一種仿佛寒冬臘月在外面已經凍了很久的感覺。
冰得白夜都忍不住下意識的把溫熱的臉貼上去,給他暖一暖,“這不值得髒了你的手。”
他感覺到懷裡的人一下子身子就僵住了,身姿都變得恍若軍姿般嚴正。
“你下手太重了,所以要回去了知道嗎?”白夜平淡地陳述事實,“他們帶你走,你就跟着去,問你問題,隻回答基本的,明天會有人來接你的。”
靜默許久,白夜微微蹙眉,再次把唇瓣貼上他的耳朵,“聽見了嗎?”
“知道了。”他說話的時候聲音很輕,還一字一頓的,嘴唇就這樣貼在白夜的掌心裡磨蹭了幾下。
沒由來的,白夜神色無端的柔和起來,他輕聲說,“嗯,聽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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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一幕幕浮現在眼前,白夜瞳孔微微壓緊。可能是因為坐在沙發上勾在桌子上寫檢讨的姿勢太累,男生幹脆直接在地闆上墊了張紙,盤着腿坐在地上,伏在桌子上寫。一邊寫嘴裡還一邊念念有詞。
白夜剛剛過來的時候,路上遇到幾人,都是給他打招呼,說他弟弟今天在樓下真厲害怎麼的……
嗯哼?白夜意外地嘴角弧度上揚了幾分,他自己都不清楚什麼時候多了個弟弟。
如果被旁的人看見這樣的一幅畫面,簡直就是不亞于——活見鬼!
堂堂特情隊的支隊長,那個一臉冷酷又愛損人的座山雕雕總,居然笑得一臉安詳是個什麼鬼?
“怎麼樣了?”白夜推開半開的會客室大門,大步走了進去。
“啊?”謝景擡頭看他,眼睛裡迷迷糊糊的,“不是我吹,我都沒寫過檢讨,這比讓我寫一千字作文還要命。”謝景說着不知道是想到什麼,立刻又開始寫起來,“不過我成績挺好的。”我這個人也挺好的。
白夜無聲笑笑,走到他的身邊,俯身看他寫的内容——‘作為一名優秀的三好學生,我本着助人為樂的心理打算在大街上扶個老奶奶過馬路,或者是抓抓青少年戀愛問題,畢竟我是祖國的花朵。結果隻見身後傳來一聲鬼叫,我遇見一個人,他帶着我走,走着走着,我就遇見一個傻逼,反正就是傻逼,氣得我都動手。我這樣是不對的,下次遇見傻逼我再也不動手了,我應該講道理,不過傻逼是不會聽我講道理的,那我該怎麼辦呢?我……’
沒了!
白夜一臉呼之欲出的如果這真的是我弟,我早就曉之以理,動之以拳了。
“抓青少年戀愛問題?”白夜眉梢微妙地一挑,其實他本來生得是很冷厲的面相,沒有任何表情的時候,标準的歐美冷淡男模封面特寫。但是當他用這樣的一張臉露出那種偏帶戲谑和輕笑的時候,又給人一種反差巨大的人格魅力。
“昂!”謝景驕傲的揚了揚下巴。
我信了你個鬼!
但緊接着,謝景說,“這話的意義就好比,中小學生作文裡,自己一個學期生病不少于二十次,媽媽帶自己去醫院的路上有十八次是下雨。看見爸爸有一根花白的頭發頓時淚如雨下,哥姐或者弟妹是智障,但是我還是要好好愛護他,畢竟他們是我的親人是一樣的道理!”瞎幾把扯呗。
白夜哼哼道,“所以不抓嗎?”
謝景,“……”
“怎麼了,小同學?你那是什麼眼神?”白夜神色奇怪地問。
“警察哥哥,有沒有人告訴過你,長得好看的撒嬌容易勾人犯罪?”
白夜頓了頓,沖謝景笑了笑,盡管那笑容看起來不是那麼的善意,“小同學,那你可能不知道,其他人可沒機會看到我這樣勾人犯罪的樣子。”
媽的,謝景都在心裡艹了,能不能不要勾引人了。你這樣是想告訴我,我在你心裡多特殊是吧?
“給我看也沒用,給看又不給艹!”謝景小聲嘟嘟囔囔。
白夜湊近了一點,整個人的壓制性氣息朝謝景攏了過去,“你說什麼?”
“啊?”謝景往後撤了點距離,“沒什麼,就是說——”謝景聲音猝然一頓。
那種感覺又來了,有人在看他?!
就在外面,白夜剛剛進來并沒有關門,會客室的門是大開着的。
謝景話鋒陡然一轉,“三樓一般是幹什麼的?”
白夜雖然覺得奇怪,但是也沒有問,隻是直起身子,“我不太清楚他們分局的布局,大概是技偵或者圖偵辦公室吧?”
白夜說,“你問這個幹什麼?”
“沒什麼。”謝景搖搖頭,他能感受到那道目光是針對他來的,他現在還不清楚白夜對自己的立場,誠然他也笃定,白夜肯定知道他是神都來的了。其實他們之間的關系和普通的警民關系沒有什麼區别,隻不過相較于平常人,神都的公職人員對謝景這樣的存在是比較上心的。沒别的原因,職責所在。
他們的職責之一,本來就是保證從神都出來的能夠安然無恙的在外面好好生活,不要搞事犯罪什麼的。
謝景又要埋頭寫檢讨,才剛剛抓起筆,又突然說,“我剛剛聽他們說,今天在我們學校自殺的那女生的家屬過來了,我能去看看嗎?”
“哎呀,真的有病,出了這事一直傳我去警局裡面啊,搞得我像是犯罪了一樣。都怪那女的家裡人屍體都不來領,晦氣死了。”
“我可聽說她家是農村的,她就這樣不清不楚的死外面,家裡人肯定是懶得來找了,還得盤地埋人,那多麻煩啊。就這樣丢在外面,還有警察局給他們收拾,多省事啊!”
“屁的不清不楚,就是不知道在外面勾引的哪個野男人,被人家傷了,要我看也是,自己留不住人家,沒本事就自殺了呗。”
走廊盡頭的兩個婦人喋喋不休,絲毫不在意過路人投過去的詫異目光。
謝景一步一步的走下樓梯,排氣扇裹着灰塵和機油的肮髒粘合物,吹襲在他的身上。
“你要知道,你在外面像條狗一樣的時候,是我把你撿回來的,不然你就一輩子隻能是一條狗。丢在外面都沒有人要的那種,然後無人問津,在下着暴雨的雨夜被雨水侵蝕,最後腐爛,你的骨肉會被蛆蟲爬滿,它們啃食你的軀體,你的心髒,你将永生——不得安息!”
“我想回去了,我什麼時候能回去啊?”
“再堅持一下,現在正是關鍵時刻,我知道你的辛苦,但是再忍一下就好了。”
沒錯,他忍了,可是沒用,一點用都沒有。他的靈魂在地底腐爛銷蝕,沒人在意。
憑什麼?他不努力嗎?他不聽話嗎?為什麼他就要這樣在黑暗中掙紮,憑什麼他連重返人間都不能名正言順?
憑什麼他掙紮過後,屈服于世俗,最後還得淪落成為他人口中談論的笑柄?
謝景看着本子上的字,在他的眼中慢慢的模糊起來,那些滿心怨毒正慢慢從靈魂深處一絲絲浮現出來,好似附骨之蛆将他啃食,不得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