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說你有知道什麼,拿證物袋過來。”白夜沉聲吩咐。
小潘讪笑了幾下,“嗨,你們要證物袋就說呗,直勾勾的盯着我,搞得我還以為我犯罪了呢。”然後一溜小跑着去拿證物袋了。
“額……”羅生才抹了抹額頭上的汗迹,“哈哈哈,他平時的時候話就這麼多。”
“送去市局給趙冬冬。”白夜說完,脫下手套放在一邊的托盤裡面,就走了出去。
羅生才小心翼翼的用棉簽擦幹淨U盤上面的唾液,趕緊讓小潘把證物袋拿過來裝進去,“你趕快的,送去市局給趙冬冬。”
“不要吧,我這兒還得測屍溫呢。那邊還有個昨天那入室搶劫不小心緻人死亡的在等着,待會兒吳隊回來了我還不搞完,他又要劈我了。”
羅生才氣不過,直接一腳踹在他的屁股上,“你怕吳隊劈你,就不怕我劈你是不是,叫你去你就去,待會兒我幫你測行不行?”
這下子小潘倒是很爽快,“那你不早說,早說,我早去了。”
羅生才,“……”
羅生才忍住想當場送他見馬克思的沖動,趕緊出去追白夜了。
白夜在法醫室門口正往外面走着,羅生才幾大步走到他身邊,“我說白支隊這事現在要怎麼辦?你是管不管?”
白夜停下了步子,“我還是堅持我的觀點,明确死因無法立案。”
“你……”羅生才剛要發火!
“但是,就目前來看,要調查背後的緻死因素,恐怕也隻有我能夠在無法立案的情況下,調動資源進行偵查了。”
這并不是白夜盲目自大,事實上,明确了死因的事件,如果家屬沒有提出疑問等因素,是沒必要立案的。
而且周曼的情況有點特殊,她又是吸毒又是性生活頻繁的,還是校園自殺,無論是生前還是死後,大範圍進行走訪調查,都實在是太容易把她推上風口浪尖了。
死後固然不理身後事,那活着的人怎麼辦呢?
各分局乃至市局都有自己的偵查體系,沒有立案的事件,相關人員調動很麻煩。但是白夜不用擔心這個問題,因為他底下閑人多。
羅生才面部一喜,“诶,你是答應了?”
其實也不能說是他答應了,主要是因為周曼嘴巴裡面藏着的U盤,萬一裡面真的有點東西呢?背後牽連了什麼現在也說不定,隻能是先查查看了。
白夜和羅生才一邊走出去一邊商量。
白夜,“這件事我要先跟鄧副局打個招呼,到時候你也算是知情人員,該配合就配合。無法立案,家屬到時候應該會把死者帶回去,所以家屬那邊不要驚動了,免得多想。畢竟是校園自殺,大規模的走訪問詢可能會引起社會輿論,所以我會讓趙冬冬那邊想辦法低調處理,問一下死者最近的人際社會關系什麼的。但是你也要做好心理準備,因為忙到最後很有可能——一無所獲。”
羅生才哪裡還敢抱怨啊,當下答應着,“好勒,您說什麼就是什麼。”
“還有她的屍表檢查的結果什麼的,不要給她家裡人說了。到時候安排一下,給人送回去吧。今天晚上聚餐這件事……”白夜話音猝然一頓,他眯着眼睛,透過值班室明淨的玻璃窗,看見了剛剛說好在大門口等他的失蹤人口。
周曼的母親本來是被安排在招待室的,可是醒了之後不知道怎麼走到走廊了,整個人哭得捶胸頓足,幹巴瘦小的坐在長廊的椅子上。
而謝景慢慢的彎下身子蹲在了周母的面前,他小聲的說,“嬢嬢,你不要太難過了,這不是她想看到的。”
白夜眉目下意識地挑了挑,無他,如果換作是他,他可能會叫阿姨,因為他并不是太熟悉嬢嬢的這個叫法。但是他也知道,一般在農村這樣的生活環境下,稱年長的婦人,小輩多半都會叫嬢嬢,不僅親切還很有鄉土鄉情。
可是,謝景難道不是在神都長大的嗎?他為什麼會這樣叫人?
“她都答應我,會好好讀書,會乖乖聽話的,我家小曼啊,是媽沒出息,我的小曼啊……”上了年紀的婦人嚎哭的聲音并不像年輕姑娘那樣惹人憐愛,甚至那幹癟的嗓音聽起來還有些刺耳。
謝景隻是安靜的蹲在她的身前,一字一句的勸慰着,“嬢嬢,她很好,真的,我是她的同學,她很聽話的,上課也很認真。您不要太難過了。”
“她從來不給我說她的事情,隻說自己很好,要生活費也要得很少,她真的很懂事,當初沒得考上,我還怕她難受。我一個人,家裡還有個小的,我不能照應得過來,她肯定是有怨我的。”周母說着又是掩面哭得泣不成聲。
“不是的,嬢嬢,她不會怨你的,她很好,也許她——”謝景低頭頓了頓,聲音有些輕緩,“隻是太累了吧。”
他這話說得其實挺在理的,就外人看來,一個女生,單親家庭,一個人在外面讀書,高考失利,還是複讀,确實可能是太累了。
回應謝景的隻是周母漸小的啜泣聲。
羅生才看見白夜掃射過來的眼神,往後撤了一步,“白支隊你白眼我幹什麼啊?”
“你們分局就沒有幾個内勤的小姑娘照顧一下人家死者家屬?”
羅生才剛剛明明就安排好讓人帶着周母去招待室休息了,誰知道她人一醒,倒是自己跑出來了。
“我現在就去找人。”
“盡量把情緒安撫好,我有點事情想問問她。”
“好勒,我去安排。”
羅生才速度是真的可以,去招呼了幾聲,立馬來了兩個内勤的小女警,輕聲細語的攙扶着周母去了招待室。謝景沒說話,站起身就站在旁邊看着她們攙扶着周母離開。
白夜踱步走到門口,和距離門口位置三四米之遙的謝景隔空對上目光。
白夜走過去,在方才的長椅上坐下,自下而上的看着謝景,“小同學,要坐一會兒嗎?”
謝景在他旁邊坐下,埋着頭小聲說,“我心情不好。”這聲線略帶沙啞,但有種沉靜的質感。
白夜沒說話,隻是輕輕拍了拍他的背。
沉默良久,下晚的風稍顯清涼,大樓門口來來往往人聲喧雜,白夜收回自己的手,目視前方,“有想過以後要做什麼嗎?”
簡直好像是一下子從愛情偶像劇變成了大型良心拷問節目,謝景喉嚨嘶啞了一聲,微微側頭用餘光看了看白夜。
男人的側臉在午後的陽光下泛着溫柔的光澤,整個人眉眼柔和得不像話。
謝景用舌尖輕輕點了點下嘴唇,“想過,但是我又不想按照我原來的想法了。不過這很正常,年輕氣盛,遇到什麼事,遇到什麼人,總是會和自己的想法有出入,及時止步,做出改變才是萬全之策。”
白夜眉目一挑,偏頭看着謝景,語氣驚喜,“小同學在給我說大道理嗎?”
是嗎?曾經他也是靠着那些所謂的道理獨自支撐自己就這樣走下去。
謝景仔細地盯着他,目光流轉,他說,“如果條件允許的話——”我可以抱抱你嗎?這個念頭從謝景的腦海中突然就冒出來,沒有任何由來。
如何也止不住,他甚至想現在立刻就把眼前這個人攬在自己懷裡。
這念想讓他指尖變得麻木,就像是長時間重複機械性的動作一般僵硬。
——他該主動嗎?白夜對他好,其實隻是因為他是從神都出來的吧。
各種複雜的滋味一點點從喉管裡蔓上舌根,這讓他開口的時候喉嚨裡就像是堵上了酸澀的硬塊,“我想買個大房子,然後找一份穩定的工作,每天和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當然,最好是和喜歡的人一樣的工作,這樣可以一起下班,路上可以說說上班的事,還能一起去超市買點菜回家做晚飯什麼的。他也不用廚藝好,反正我覺得我做菜還行。當然,可能有點自賣自誇了,不過作為要和我生活一輩子的人,應該是不會嫌棄的吧?”謝景語氣微妙的一頓,他對上白夜的眼睛,一字一句,“您說是吧?”
白夜唇角動了動,可能是在思考措辭,不過他還未能開口,羅生才在門口喊道,“家屬情緒已經穩定了,白支隊你要現在過去看看嗎?”
謝景擡眸看了看天,心想,這是幾次來着了啊?
羅生才絲毫沒有覺察到氣氛的異樣,隻是心想,為什麼白支隊還不起身。
白夜挪開視線,起身,淡淡地說,“知道了。”
白夜走到門口,本來已經進去了,他又突然微微往後仰了一下,露出半個身子,看着謝景的方向,“我記得你好像說過自己的夢想是當警察來着?”
謝景表情一怔,突然眸光一亮,好半晌他才輕輕笑道,“是啊,夢想還是要有的,萬一實現了呢!”
羅生才是一臉蒙圈,什麼夢想,什麼實現?大白天的給自家老弟上政治課呢啊?
·
羅生才這個人雖然做事出現的時機實在是有點太鬼畜了點,但是該打點的做得絲毫不差。
他早先給周母知會了幾聲,說是上面領導會來慰問一下。
因此,白夜來看周母的時候,也不是顯得太突兀。
周母情緒穩定了點,但是一張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蠟黃臉色帶着紅腫的眼睛,看着還是十分的凄慘。
“您女兒的事情,還請您節哀,人死不能複生。”白夜不會說什麼逝者已逝,生者如斯這樣的話,人家也不一定能聽懂。
周母小幅度的點點頭,像她這樣一輩子老實巴交的農村婦人,遇見那些隻能是在電視或者是報紙上看到的領導人物,骨子裡還是覺得階層分明,有種畏懼感。
“您女兒是不太聯系家裡嗎?”
“初中是在縣城裡面上的,都是住校,一個星期才回家一次。上了高中更不用說了,一來一去也浪費車費,她都很少回來,隻是會打打電話。生活費都是湊夠了一個月給她的,她真的很聽話,我聽她說城裡孩子怎麼怎麼了,多好多好,我都怕她羨慕人家,我給不了她好的生活,是我沒用……”說着又是忍不住哀嚎起來。
很乖,很聽話?
白夜突然覺得這個定論不一定,周曼家庭環境算不上好,底下還有一個弟弟,雖然是農村,但是單親媽媽要撫養兩個孩子,困難程度可想而知。也許對于周曼的母親來說,花錢不大手大腳,不常給家裡增加額外的開銷,就能說得上是乖巧聽話了吧?畢竟,按着周母的這個說法,孩子上了初中後,基本上性格鋒芒才會逐漸暴露。而這個時候周曼已經可以說得上不怎麼和家裡接觸交流了,所以可能周母自己都不太清楚自己女兒是個什麼樣的個性。
“您也不要太悲傷了,為了活着的人,還請您要振作。”簡直是十分官方刻意的回話了。
白夜并沒有久留,又勸慰了幾句,然後帶上門輕輕出去了。
招待室是在二樓,他走到了走廊盡頭的窗口,剛想點根煙,突然想到自己收走謝景煙的那時候。點煙的動作停了下來,他右手撚着煙,用拇指揉搓了一下中指指節,又把煙裝回了煙盒。
他正要轉身,不知道目光瞥見了什麼,動作猛然一頓。
——謝景站在樓下停車場旁邊的大道路邊,不知道在幹什麼,有個穿黑色T恤衫,戴着黑色棒球帽的人隔着大概一個車位的距離站在他的身後。白夜是不看清楚那人是什麼表情的。
但是他眸光一凝,他好似預感到了什麼——那個人在盯着謝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