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無邊無際,草叢中傳來長長短短的蟲鳴。人群圍着篝火狂歡尖叫,噼裡啪啦的火光順着袅袅上升的灰暗的煙氣消失在無盡浩瀚的蒼穹。
“嘶……呼……呼……”被汗水濡濕的T恤衫緊緊黏在身上,勾勒出精悍的腹腔線條劇烈起伏,鮮血的鐵鏽味溢滿口腔。盛夏的熱風裹挾着人們吵嚷的尖叫歡呼蜂擁而至。
“打他,卸了他的手,讓他知道厲害!”
“弄死他!”
“咔擦——”一聲脆響,那是肘關節被硬生生往後掰斷造成的聲音,但是這聲響在風火,狂呼聲中,根本不值一提。
“啊!”來自男人勝利的吼叫,周圍響起叫罵聲,稀裡嘩啦的人群中唏噓,不屑,憐憫的眼神好似一個個黑黝黝的洞口,隻有邊角散發着模糊的光源,一個接一個的漂浮在空中朝他圍攏。
漸漸的,在夜色裡顯出墨黑的無垠的草地,黃色的焰火,混雜着人們吵嚷的聲音在他的眼中出現一道又一道的重影。
少年的側臉顯出一道極其冷硬的輪廓,少頃他閉上眼睛,擡手放在已經軟綿綿耷拉着的左手肘關節上,用力一扯一扭,又是,“咔擦!”一聲——他将已經被錯位的骨節生生扭了回去。
他微微半睜的眼睛好似刀鋒,在煙霧中反射出寒光。少年擡手抹了抹唇角的血迹,看向對面那魁梧高大被汗濕的衣服包裹着上半身強勁肌肉的男人。
男人因為他自己将手接回去的動作還有些怔愣,但随即,他好像是見到血腥的野獸,雙眼通紅,嘶吼着朝少年沖撞過來。
少年那總是駝着的背脊,一點一點的挺直,薄衫本來是被汗液浸濕,此刻又風幹後的邊角在熱風中被吹襲得獵獵作響。
“嘭——”拳頭碰撞着手掌發出幾乎于撞擊岩石的聲響,少年的掌心包裹着男人的拳頭——他隻是擡手就接住了男人的拳頭。
男人臉色微變,他因為揮舞的拳頭而慣性低頭的臉緩緩擡起,然後他看見那少年對他露出了一個在身後熱浪和火光映襯之下堪稱鬼魅的笑容,少年對他張了張嘴。
沒人聽得見他說了什麼,但是男人看出來了,少年說——“我認真了喲。”
電光火石之間,少年剛剛才被卸斷錯位的左手不知何時擋住了男人的肘節,以小臂做支撐,反手一扭,“咔擦——”
“啊——”隻聽得一聲慘叫,少年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将男人的手扭斷了。
男人耳膜震蕩,兩眼發黑,但是還沒完,少年接着放開男人的手掌,一個旋身直接裹着勁風一腳踢在了男人的太陽穴上,男人被慣性甩出好幾米。
少年踏着滿地塵煙,走向那個在地上不住抽搐的男人,輕輕擡腳踩在男人的手心,然後極為緩慢的輾軋着。
“啊——”男人發出撕心裂肺的喊叫,可笑的是他連掙脫的力氣都沒有。
“點到為止。”有人說,這聲音透過噼裡啪啦的火星虛無缥缈的傳遞到在場的每個人的耳裡。
少年墨色的瞳孔中映出男人因為痛苦而扭曲變形的衰敗臉孔,他微微側頭,隔着正中央巨大篝火看向聲源處,盡管他的瞳孔裡隻有一片金黃明亮的火焰。但是他知道,有人在看着自己。篝火所帶來的熱量好似海浪一樣朝他的眼臉侵襲而來,他收回了自己的腳,無所謂的聳聳肩。
這一切發生的時間幾乎不過幾秒,甚至在場的人大腦反應速度都還跟不上眼睛看到的。
少年卸下了那帶着桀骜和戾氣的笑意,伸手在褲兜的位置摸索着,隻是摸了半天,突然有些洩氣的苦笑了一下,“完了,剛剛氣性之下衣服都丢火裡燒了,我打火機和煙都還在裡面呢,怪不得我說剛丢進去就,‘嘭——’的一聲,應該是我打火機爆炸了?!”
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發,“誰點根煙給我呗?”
那些隐藏在暗處的衆人面面相觑,竊竊私語……
少年聽不真切他們在說什麼,反倒是讓他覺得自己周身的空間像是被火光隔絕了一般,沉寂得要命。
——過了半晌。
“好吧!”他聲音沙啞而疲憊地道,“反正正好最近我在戒煙。”
·
男人眼角微微顫動着,帶出了一條條細紋蜿蜒在眼尾。
見他沒有動作,謝景又吸了一口煙,“我真的沒什麼煙瘾。”他揚了揚手中的煙,不知道是想到了什麼,神色無端變得柔和,“而且也有人叫我少抽。”
“……”
“公共場合禁止吸煙,小夥子講點素質!”來自圍觀路人大媽的怒吼。
謝景,“……”他神色一哂,忙不疊的趕緊把煙熄滅丢進了垃圾桶,“不好意思啊,阿姨,剛剛我想事情想入迷,就給忘了,對不起,對不起。”
路人大媽看小夥子長得精神,态度也端正,立馬點點頭,“知錯能改就是好孩子,這煙可不是什麼好東西。”
“我懂,我懂。”謝景連聲附和。
“你是不知道,我們小區有個男的就是因為抽煙,然後有煙瘾,忍不住在加油站抽煙,那還得了,不僅被拘留,還罰款。所以呀,這在……”
男人轉身就跑,同一時刻,在路人大媽的碎碎念背景音中,謝景一個漂亮的跨跳,從站台中央的圍欄處跳過去,邊跑邊說,“公共場合禁止吸煙!”
謝景看到男人往城中村裡面跑去,心想,這不就正好是他的想法嘛。
他走進城中村逼仄狹窄的小道,看見了男人在拐角處一閃而過的身影。謝景不帶猶豫,立馬發力追了上去,“你等等,剛剛人多,現在沒人,你跑毛啊你?”
男人聽到這話,腳步一頓,是啊,他跑什麼?
謝景一個穩穩的滑步,動作極為花哨的出現在了男人的身後,“你認識我?”
認識就認識,反正他虛都不虛,當時高層的人已經全部被羁押了,知道他真實身份的人壓根就沒有,他怕個毛線。
風聲從耳邊呼嘯向後飛馳,男人止住了步子,看着謝景皺了皺眉,他面對這樣的提問,居然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怎麼說呢?他知道謝景,但是不認識,因為他聽說他們都叫他毒牙。
他原先偷雞摸狗的時候,聽過頭頂的人說過這麼一個傳說,一個少年殺手的傳說。
他們說他長得好看,而且出手毫不留情,關鍵是他打架就不像是在打架,他總能打出過家家的感覺,還一臉的無所謂。
人們總是這樣,他們不害怕一個人的能力,但是畏懼這個人擁有的傳奇。
他們一個地方混的人幾乎都隻當做一個故事來聽,直到那次他因為送貨去地下賭場,親眼看到這個人單槍匹馬幹翻了賭場所有的小弟,最後把帶頭的大哥捶得頭破血流。
他聽見旁邊的人說他是什麼——毒牙!
男人嘴角亂顫,那記憶中的一幕幕在他的腦海中走馬燈似的晃過,簡直就像是在昨天發生的一樣。
他上下打量謝景,露出了被帽檐擋住的眼睛,“想不到這麼多年過去了,你幾乎沒有什麼變化。”
謝景一臉黑人問号,“我沒變化?難道我沒有長高?”
“……”
謝景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不過我真的是對你一點印象都沒有。”
男人臉上居然流露出一抹自嘲的笑,“你當然不認識我,我又不能和你們這樣的大人物相提并論。你記得你那次在賭場的經曆嗎?我當時做生意去送貨,見過你,不過你肯定沒有留意我了。”
“别啊,什麼大不大人物的,我以前不就一打手,還不是給人打工的命。到最後老闆進去了,工作也丢了,現在慘兮兮的在餐廳給人刷盤子。”
“……”好像還真的是嚯。
這一番肺腑之言,兩個人居然莫名其妙有種惺惺相惜的錯覺。
“咦!”謝景嫌棄的抖了抖肩膀,惺惺相惜個毛線,我都有白夜了,其餘的都是錯覺。
“對了?”謝景見他好像也不是要搞事的樣子,幹脆直接靠在了牆邊,“你看我幹嘛?看就看了,還一臉我跟你有仇是為什麼?”
“哦,我最近受刺激面部肌肉有點調控失靈,所以看起來不怎麼友善。”
我真信了你的邪了。
“我一次性問清楚,你跟蹤我幹什麼?然後又跑什麼?”
男人十分誠懇,“跟蹤你是想确認一下你是不是毒牙啊,我跑,不是你讓我跑我的嗎?”而且剛剛他那神色真的有點吓着人了。
他這話似乎是讓謝景想起了什麼不好的事情,他臉色陰沉,“算了吧,我不喜歡被人這麼叫,也不知道是哪個鐵憨憨給我起的。”
現在天色漸晚,男人自己也摸出煙抽,還朝謝景的方向遞了遞,“你要嗎?”
“不了。”謝景擺擺手,“我說真的,真沒什麼瘾,就是覺得該裝逼的時候抽一抽。”
男人似乎覺得很有趣,這個和那個傳說中的毒牙形象一點也不像,“你現在真的在餐廳打工?”
“那不然呢?”
男人點燃了煙,“差不多,差不多,我現在開了家家具城,偶爾幫人修修東西什麼的,還算穩定。雖然賺錢不是很多,但比以前那種日子好多了。”
靜默了一根煙的功夫,男人将煙蒂仍在地上用腳踩滅,“其實我們這些道上混的,多半都是講信義的,講究個有仇必報,我和你無冤無仇,你也不用擔心我出去抖落你。而且現在知道你的人好像沒有了吧?我已經很久沒有聽人說起了。不過也是,如果不是我機緣巧合去送貨,我也不可能接觸你這個層面的人。”
謝景聳聳肩,拍了拍身後的灰塵,“是啊,沒有了。”
“對了。”男人不知道想到什麼,有些顧左右而言他,“你小心一點,今天我在上面修空調,本來都沒有注意到你的,是你自己在樓下鬧起來了,你打的那個人有點會來事,你現在又沒個靠山的,要留心一下。畢竟現在不同幾年前了,現在的混子出門帶刀帶槍的,赤手空拳的時代過去了。”
任憑你是拳打南山小貓咪,腳踢北海皮卡丘的,也着不住槍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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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夜出了刑偵大樓,到了停車位刷拉一把拉開車門,上了車,開車徑直要出市局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