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黑沉,即使是軟底鞋踩在堅硬的水泥地上,也依舊會發出沉悶的聲響。
謝景将鑰匙插進鎖扣,然後動作頓了頓,他沒有轉動鑰匙,就直接搭在門把手上,擰開了門鎖。
他反手将門關上,沒有開燈,謝景随手将鑰匙放在桌上,去冰箱翻了瓶水,然後拉了張椅子坐下。他雙膝微微分開,将手搭在腿上,适應黑暗的眼睛緊緊盯着前方,“沒有經過别人的允許,就擅自闖進别人的家,實在是很不禮貌的一件事,家裡長輩沒有教過你嗎?”
“抱歉。”男人誠心說道,“可惜我父母都死在了十八年前,所以希望可以原諒我這個冒昧的行為。”
“那我這個連父母是誰都不知道的人,是不是可以拒絕你的道歉?”
身着黑色長風衣的男人站起身來,樓下昏黃的路燈照射進來的淺淡的光線使得男人的身影在地上投下巨大的瘦長影子。他并不理會謝景語氣裡嘲諷的意味,慢慢地從内裡的西服襯衣裡拿出了一個證件夾,證件夾上方中央是一個黑色的兩條圍攏成圓的龍紋,鋒利的巨爪向内舉着,中間豎刻着——執令司三字。接着男人将證件夾放回,旁邊的人恭敬地遞上一柄黑色劍鞘的長刀。男人右手拇指戴着一枚扳指,他輕輕擡手摸了摸劍柄,然後擺擺手,示意收回去,“不過是來請個人,犯不着動刀,你說是吧?”他看向謝景,清瘦的手背上跳動着明顯的血管紋路。
謝景聲音有些暗啞,“我覺得你們動槍也可以,如果不怕附近居民報警的話。”
“哈?”男人促狹一笑,“你還真的是沒什麼變化啊,一樣的喜歡噎人,讓人接不上話啊。”
“抱歉,那段日子,我同您交集實在算不上多。”
“這樣說可是會讓人傷心的哦。”
“那你哭吧。”
“……”
謝景依舊還是坐着,他微微仰頭,帶着赤紅血絲的眼睛直視着男人,後者心裡突地一跳。
——明明還是那張年輕看起來神情無異冷淡的臉,但是在此刻,他的周身仿佛裹挾着尖銳、沉重、寒冷而燃燒着的鬥志,從全身上下的每個毛孔中流露出來。
“怎麼?你是想要反抗不是?”男人輕聲說。
“怎麼?難道我犯錯了?”謝景扯着嘴角,勾出一個堪稱漂亮的弧度。
男人并沒有贊歎,他說道,“執令司滕至晖執行官,接到指示,由于你刻意接近神都六處公職人員,這邊将采取強制召回措施,你可以反抗,因此造成的傷亡,均由你自己承擔。”
“我不會反抗,但我想問,你們哪隻眼睛看見我是刻意接近的?”
“說實話,我挺同情你的,但是沒辦法,你現在的情況已經脫離掌控了,你必須跟我們回去。”
“如果我不回呢?”謝景磨着牙,“你們要怎麼樣,殺了我嗎?”
“即刻抹殺。”男人語氣唏噓,眼裡含着同情,“換作我是你,我會選擇乖乖回去,如果運氣好,說不定還能出來。難道你忍心讓六處的處長為了你和執令司大動幹戈?或者還是說,你認為他願意為了你這麼做?你在他心裡有重要到這個地步?”他笑道,“你有這個把握嗎?”
謝景猝然一震,他收回目光,拇指用力按了按食指指節。房間裡隻聽幾人輕微的呼吸起伏,空氣仿佛被凍結住了,安靜得一根針掉在地上都聽得見。窗外夜幕中風聲嗚咽,從遠處席卷而來。足足過了半支煙工夫,謝景才笑道,“他當然不會。”他輕描淡寫,“我會跟你們走的,但是我有個條件。”
“說說看。”
“八點的時候我要用手機,用我現在的。”他若無其事的解釋道,“房租要到期了,總不可能跟着你們走了,拖欠人家房租吧。别誤會,我八點工資才會到賬,你們這些所謂的執行官,應該是不能體會到我的辛苦的。”
男人爽快答道,“可以。”他挑眉,“那,走吧。”
謝景站起身,他走向門口,濕冷的空氣灌了進來,遠處路燈下,光柱中有細小的灰塵翻滾。謝景半垂着眼簾,“有人給我說過,讓我不要把我的背勾着,不好看。”他清隽的背脊一點點挺直,呈現出仿若劍戟的弧度。他說道,“走吧。”
要是再不走的話,會忍不住生出那麼一點想要見他一面的念頭啊,真是讓人為難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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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劉姐早點。
早點攤鍋蓋一掀,濃白熱氣騰騰而起,買早點的人絡繹不絕,隔壁禁毒的看見白夜打了個招呼,“白隊今天親自買早點啊?”
“起早了沒事做,你們副支跑哪兒去了?”自從上次白夜讓他去搜極樂閣忘記給他準備盒飯後,唐顯就自動屏蔽白夜了。
“能有啥事啊,不就是一天抓毒販,搜毒品嘛,不過聽說最近掃黃那邊來了新電影,估計現在去拷電影去了。”
白夜掃碼付款後,接過老闆遞過來的豆漿和包子油條,莞爾道,“那行,放心,我不會給你們唐副支告狀的。”
兩個小警察蒙圈,“我沒看錯?剛剛那白隊是笑了?”
“應該是沒看錯吧,别說,笑起來還挺好看的是怎麼一回事?”
“廢話,人家臉擺在這裡,不笑都好看。”
幾分鐘後,吳鐘潔趙冬冬圍着辦公桌上一堆早點,“老大買的?”
楊衛叼着包子,“額嗯,我看見隊長親手提着進來的。”
趙冬冬自己也去翻包子,“嗯嗯嗯……老大不是一般都讓我們自己從小金庫劃錢去買嘛,什麼時候會自己動手豐衣足食了?詭異,實在是詭異!”
楊衛瞄了瞄,确定白夜現在沒有在辦公室,勾了勾手,示意趙冬冬吳鐘潔圍過來,小聲說道,“我跟你們說啊,剛剛隊長擡了杯豆漿去茶水間,我以為他是要加糖,順嘴說了一句糖沒有了,結果隊長給我說加過了,他是找保溫杯倒着,免得冷了。”
趙冬冬不理解了,“這不是很正常?”
“哪裡正常了?”楊衛朝謝景的桌子努了努嘴,“那保溫杯現在在小景桌上啊。”
肖江輝昨天的,‘懷了,在家養胎。’現在自動在趙冬冬和吳鐘潔的腦海裡面循環播放。
“我就說嘛。”吳鐘潔一拍手,“那天,老大去出現勘,結果回來的時候,小景身上穿的衣服都跑老大身上去了,你們還有印象沒有?”
“那怎麼能沒有啊?”趙冬冬十分憋屈,“他媽的那會兒,我就在旁邊看着啊。”然後還被叫去搬屍體,白夜和謝景還在旁邊看着,簡直就是越想越委屈,太委屈了。
白夜拿着資料走進來,邊走邊說,“這次等偵查終結報告做好,到時候我請大家吃飯,你們現在想想地方也可以。”他才剛推開自己辦公室的門,回頭往謝景辦公桌的方向看了看,“他還沒有來上班嗎?”
“那這個我們哪知道啊,畢竟小景又不愛和我們說話。”趙冬冬暧昧的擠眼睛。
“他和你們處得不好嗎?”
趙冬冬,“……”
“不是,老大,冬瓜他不是這個意思。”吳鐘潔解釋道,“小景和我們處得挺好的,隻是來不來的,那我們不清楚嘛。再說了,現在也還差幾分鐘才到上班的點呢。”
“嗯。”白夜點點頭,進了辦公室。
衆人再次一緻肯定,“果然是被愛情蒙蔽了雙眼。”
牆上挂鐘秒針滴滴答答,單調作響。越是臨到時間,白夜就感覺自己閑不住,手裡面的資料也看不下去了,他手指輕輕敲在桌子上,心想,怎麼以前沒覺得時間過得這麼慢呢?
到底還是年輕氣盛,一想到自己喜歡的人,那股子歡喜的心情就怎麼也壓不住,光是想一想,就覺得心尖像是被小火烤着一樣,微微發燙。
白夜拿過手機,翻開和謝景的微信通信頁面,輸入消息,【上班遲到要扣全勤哦,你在哪兒了?】
【我給你買了豆漿,你上次說的喜歡喝的那家的,放你桌上了,還有小籠包和油條。】
等了幾分鐘,不見謝景回消息。可能是在坐公交吧,白夜想着,把手機放下,繼續看自己的資料了。
“咚咚咚——”趙冬冬敲了敲門,“老大,刑支莫副支讓你過去一趟,說是幫我們處理了相關的供詞,移交審查起訴,讓你去過目對接一下。”因為平時不處理正常案子,所以相關的偵查終結報告這一類的,特情隊這邊沒有什麼經驗。幸好,莫志東這個逼有事沒事老愛拉着特情這邊跟着出現勘,終于有用得上他的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