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元,夠她和苗苗一人吃一個小食桶,還能剩下兩元坐公交車回家。
老太隻能看見那片微黃的頭發間閃過一抹耀眼的白光。
這丫頭的牙齒好像真是鐵做的啊。老太嘀咕完,打量的視線飄到一旁略顯緊張的苗蔚身上。
“不行!”胡潼大喝一聲,吓得老太一抖。
“是我要來賣頭發,我朋友不賣,您快剪吧。”
發質不佳的胡潼反而先不耐煩了。她轉過頭,坐正身子,用肢體語言催促老太快動手,還叮囑好友,“苗苗,你幫我看着,隻剪到下巴,不能剪多了。”
“诶!”苗蔚答應得爽快又響亮。
老太慢吞吞地行動起來,一邊琢磨着剪完這把頭發回鄉串門,一邊默默地将密齒梳推向發根。
倒也不是她對這個小姑娘起了歹意,多剪、狠剪是她的職業素養,完全下意識的行為。
過道對面是一家水産店,一位師傅正在殺魚。
深棕色的擀面杖敲在淡灰色的魚頭上,閃着銀光的刮刀從魚尾向前向上飛馳,魚鱗四濺開來。淡白的魚腹被劃開,鮮紅的内髒流了出來,緊接着被一雙利落的大手拂去。
這樣的場面對胡潼和苗蔚來說殘忍又新奇。兩人瞪大眼,專注地看着,神情畏懼卻也興奮。
胡潼短暫地忘記了小食桶,苗蔚也忘記了她的使命。
一绺接一绺的頭發默默與胡潼告别,輕而快地落入老太手中,等待被送往新家。
“哎喲!”老太突然叫了一聲,收回工具,“哪來的小孩!”
胡潼感覺頭皮一緊,費力地轉了轉腦袋,隻能看見一臉嚴肅的程舟。
他抓着胡潼的頭發,用标準的普通話說,“您剪多了。”
“哪裡多剪了哦,不要亂說!”老太拍手跺腳地反駁,“我是好心,這頭發不剪到位,這個小妹妹到時候還要花錢去理發店再剪一刀,好麻煩嘛!”
程舟不慌不忙地松開胡潼的頭發,豎起食指。那裡有一條短而細的小破口,邊緣微微泛紅。
“您還剪到我的手了。”
此話一出,老太緩緩放下腳,谄笑,“哎喲,不痛不痛,這又沒流血……婆婆給你買糖吃好不好?”
程舟搖搖頭道:“我不吃糖,您把多剪的頭發賠給她就行了。”
說完,程舟轉了轉腦袋,又煞有介事地回過頭來。胡潼循着他的目光看去,隻能望見層層疊疊的人影和許多或紅或綠的蔬菜。
“呀!”站在一旁苗蔚緩過神來,指着胡潼的腦袋,愧疚又訝異地說,“你的頭發!”
胡潼摸了摸自己的腦袋,下巴以下的頭發已經消失了,後腦勺上是一小片發茬,因為太短,摸起來有些紮手。
她愣了片刻,随即哀嚎出聲。嚎得半條街的人都聚了過來。
胡潼一邊哭,一邊把老太的衣角攥住,死活不撒手。老太被她哭得頭暈,被這麼多人盯着也臊得慌,忙從包裡掏出三張藍藍綠綠的紙鈔,80元整。
“160元。”程舟小聲說,又趕在老太捂着胸口倒地之前,改口,“120元。”
眼瞧着面前的紙鈔變成了一張紅的和一張棕的,胡潼停止哭嚎,收回手,喜笑顔開。
“謝謝婆婆,我下次還來賣頭發!”胡潼把錢揣進兜裡,跳下塑料凳,一左一右拉着苗蔚和程舟向麥勝基進發。
推開玻璃門,撲面而來的冷氣、薯條的香味以及輕快的音樂瞬間把三人從熱鬧的菜市場拽離,引入另一個同樣熱鬧但更讓人放松的世界。
“阿姨,我要三個小食桶!”
胡潼豪氣十足地付完錢,三個小豆丁抱着各自的小食桶找到座位。六條白白鼓鼓的小腿在桌下不停晃蕩。
程舟熟練地拿出随桶附贈的小玩具,遞給胡潼。胡潼滿意地收起玩具,咽下嘴裡的食物,誇道,“程舟,你是世界上第二聰明、第二勇敢的人!”
程舟往外望了一下,猶豫地咬了咬吸管,謙虛地說,“我一點兒也不聰明,聰明的是姥姥,她以前教過我,如果要買什麼東西,就要先砍一半的價錢。我猜,要賣東西應該也是一樣的。”
胡潼和苗蔚同時哇了一聲,注意力卻一直在金燦燦的炸物上,根本沒認真聽程舟講了什麼。
她們隻是本能地鼓勵他多說些話,方便以“幫忙”的名義,從程舟的紙桶裡多拿兩根裹滿番茄醬的薯條。
程舟聽着兩人的哇聲,害羞一笑,接着說,“我也不勇敢,是樂——咳,你們可以幫我吃一點炸雞塊嗎,我吃不完。”
“可以!”胡潼和苗蔚忙不疊地點頭,完全沒有注意到程舟說話時的生硬轉折。
“那我們以後可以做朋友嗎?”
苗蔚沒接話,看向胡潼。後者接收到好友的信号,意猶未盡地放下咬了一半的炸雞塊,故作高深道,“我發現你也沒那麼讨厭,程舟。”
“所以,我們可以做朋友。”
“但你要記住我和胡潼才是最好的朋友,你隻能排在我後邊。”苗蔚補充。
“我會記住的。”程舟鄭重地點了點頭。
這一天對小學生胡潼來說過于精彩美好。她一點兒也沒好奇程舟突然出現的原因,走出麥勝基見到媽媽時也很自然地上了車,沒過一會兒便沉沉睡去。
她對扮演“程舟的新朋友”起了興趣,在很長一段時間内,都表現出一種近乎于客氣的虛假熱情。
程舟受寵若驚。
不過胡潼清楚,自己隻是勉強接納了程舟。誇程舟聰明隻是順嘴,她覺得自己才是真正的、唯一的聰明人,至于佩服他……
那更不可能啦!被剪了頭發的人是胡潼,不是程舟。沒有她賣頭發的英勇舉動,程舟哪來讨價還價的機會呢?
胡潼還是那個争強好勝、以己為先、時刻警惕的胡潼,但她徹底放下了對小食桶的執念,不是因為她對程舟的新看法,也不是因為她不再虛榮,而是……
她的頭發長得太慢,一時半刻賣不出120元的好價錢了!
等頭發長出來,河清小學的風向又變了。漸漸的,胡潼也找不回那個愛吃小食桶的自己了。她現在聞到炸物的味道就有些……想吐!
唉,也許這就是成長的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