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叫孔義的義父是内閣裡的人呢,同樣新科進士,謝兄家中無人,也沒個背景,可不是就讓人欺負。”
“是啊。”
……
兩人一路閑談着走遠。
日暮西斜,殘陽如血,天空漸漸被一片黧黑吞噬。
身旁的燭火已然燃盡,謝安放下手裡的排刷,輕輕呼了口氣,将晾幹的紙張揭起放在一旁。
謝安起身,将桌案上的資料都整理好,放回随牆書櫥内鎖好。
出來時,天色已經快要完全黑盡。
白日裡燙人的溫度,此刻也變柔和了許多。
清風徐徐,謝安稍稍攏了攏袖,晃了晃泛酸的手腕,垂下眸,随後朝着皇城外走去。
翰林院已然散班,但偌大的皇城内,司禮監掌印的内廷二十四監局還沒有,四處可以看到彎腰低頭行色匆匆的管事牌子。
“喲,謝狀元散班啦。”
一位在制衣局奉旨的牙牌太監遠遠的瞧見了謝安,忙笑着上前問候,聲音帶着淨了身的男子們尋常的尖細。
一年前謝安連中三元,在殿試中高中狀元的事,驚動了整個京城,連皇上都對他印象深刻,頻頻召他進去策問國事,如今這皇城裡外,連個阿貓阿狗都認得他。
謝安垂眼看他,頓了片刻,那雙漆黑狹長的眼睫隐隐含笑,雙手微微擡起,互握合于胸前,做了一個拱手禮,聲音清冷悅耳:“張公公好。”
“哎喲哎喲,謝狀元如此可太折煞奴才了。”太監又驚又喜,一雙本就小的眼睛更是笑眯成了縫。
他左右看了看,連忙收住笑道:“謝狀元請回吧,路上注意安全。”
謝安輕輕颔首。
張公公回頭,望着沐浴下殘陽下的男子背影,忍不住歎息着搖頭,這謝狀元自身條件極好,隻是家世嘛,實在是貧寒了點……
還是個瘸子。
在如今這大兖朝,估計也走不了多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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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大街緊挨着皇城,在西華門外不遠處,規模氣派,是京城裡一等一的繁華之地。
街衢上馬蹄聲,叫賣聲嘈嘈雜雜。
一輛馬車從遠處慢悠悠的駛來。
“好妹妹,你就給我買串糖葫蘆吧!”
馬車内,少年扯着少女的手,央求道。
誰能想到,如今年過二旬,身為大理寺丞之子的少年,不僅身無分文,竟還為了一串糖葫蘆,拉下臉皮求自己的妹妹。
被他拉扯“騷擾”的少女面容精緻,濃密卷翹的眼睫安靜的垂着,目光落在手中書卷上,不為所動。
元朗說得口幹舌燥,忍不住道:“元汐!”
“嗯?”
少女靜靜擡眸,無形中散發威懾。
元朗立刻洩了氣,又舔着臉笑起來,可跟哭了似的:“妹妹,你就不疼你哥哥,你哥哥想吃串糖葫蘆都不行。”
元汐歎氣。
元朗如今已經二十二歲,當年在青州的時候,勉強通過縣學成了一位生員,可惜終日懶怠貪玩,不思進取,以至于爹爹都從青州升官,他還沒通過青州本地的府試。
更别提參加科舉考試了。
眼看着同門好友之子一個個參加科舉,得中舉人或者貢士,元清衍羞愧不安,每次參加同僚們的宴請,總是灰頭土臉,滿面羞愧的回來。
眼看兒子這般的不争氣,元清衍一怒之下,蠲了他的月錢,交給元汐管理,每背完一本書,才允許他得一點零錢。
元汐盯着哥哥,認真說道:“哥哥,你這回要是再過不了府試,爹爹肯定會将你趕出家門的。”
堂堂京官有一個這般不學無術的文盲兒子,元清衍每日點卯的心情如同上吊。
“哥哥知道啊,可哥哥真不是讀書的料。”
元朗煩躁的抓住頭發。
元汐看着看着,心底軟下來,低下頭從自己的荷包裡摸出一個碎銀遞了過去,無奈說道:“下不為例啊。”
元朗驚喜的睜大了眼,下一秒,連忙沖着簾外喊:“喜财,快停轎!”
“籲——”
元朗跳下馬車,便迫不及待的拉着元汐直奔前頭的長安大街去:“汐汐想吃什麼,哥請你吃!”
到底是皇城腳下街道,其繁華氣派自不必說,連各色小吃,也比青州的樣式多得多了。
自來京城一個多月,元朗整日被元清衍圈在家裡讀書,還是第一次出來,個中滋味心情可想而知。
元朗先直奔賣糖葫蘆的地方,買了兩串,一串自己,另一串給元汐,又瞥見旁邊叫賣爊肉幹脯的。
“妹妹,我再買點那個,咱們回去給爹娘吃,好不好?”
元汐瞥了一眼,看到旁邊白色褡裢布上用紅字寫着:一兩/五百文。
“免談!”
“妹妹!”
元汐被元朗鬧的不行,正欲溜之而後快,轉過身剛擡起眼睛,不知看到了什麼,腳步一頓。
“妹妹?”
見元汐忽然一動不動,元朗順着她的方向看了眼,前面隻有攢動的人頭。
“妹妹,你怎麼了?”
元汐努力眨了眨眼睛,眼前卻依舊空落落的,半晌,搖了搖頭,袖中的手指微微收緊:“沒事。”
許是,她看錯了。
“我們回去吧。”
見元汐心情似乎不太好,元朗想要買爊肉的話咽了回去,蔫蔫道:“好吧。”
不遠處,一條小道矮牆之後,面容精緻的男人靜靜靠在牆邊,片刻後垂下眼睛,漆黑的眼睫遮住眼中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