州衙簽押房内,朱漆公案上的文書堆的齊齊整整,一群京官按品級肅立在火炕兩側,一幹當地官員跪在冰涼的青磚地上,前襟已被冷汗浸透。
“砰!”
一份黃绫奏折摔在知州面前,驚得那群跪着的人渾身一顫。
“上月十五,你遞的折子裡才說,滄州百姓安居樂業,市井米價也不過三錢。”
順帝蒼老的聲音語氣平淡,卻如一把懸在頭頂的寒刃:“朕還誇你治理有方,特意賞了你一方松花石硯,如今看來……”
知州渾身抖若篩糠,腦袋在地磚上叩的咚咚響:“奴才、奴才該死!實在是奴才失察……”
“失察?”順帝冷笑,猛地将炕幾上的茶盞砸向知州,碎瓷迸裂,“朕曾數次明發诏谕不許盤剝百姓,轄内情形一概如實奏報,你們竟敢把朕當昏君糊弄!來人——”
幾名帶刀侍衛應聲而入。
“摘了他頂戴!革職鎖拿,連同餘下一體鎖拿進京,交刑部議罪!至于那個校尉,押去破廟住上幾日,讓他也嘗嘗硬饅頭的滋味。”
“是!”
禦前侍衛們當即上前,“咔哒”一聲卸了那知州頭上的頂戴,那官員頓時面如死灰,整個人癱軟在地,被侍衛像拖死狗一樣拖了出去。
順帝緩緩轉頭,渾濁的目光掃過餘下的衆人,咳了幾聲,随後道:“老三,你跟謝卿兩人帶人徹查滄州虧空,若查出有一兩虧空的。”
順帝忽然劇烈咳嗽起來:“該殺的頭,一個也别放過。”
三皇子強自鎮定,馬蹄袖下的手指微微發顫,躬身時不慎碰出輕響:“兒臣……遵旨。”
謝鶴安輕輕撩起袍角,清瘦的身形微微一揖,燭光映照下,玉冠垂下的纓穗紋絲不動,低垂的眼睫在蒼白的臉上投下兩道陰翳:“臣,領旨。”
簽押房外的青石階上,三皇子忽然駐足,玄色的貂裘在微冷的風裡紋絲不動。他唇角噙着一抹若有似無的笑,轉身看向身後緩步而行的謝鶴安。
“謝大人。”三皇子的嗓音溫潤,眼底卻藏着幾分試探:“此次滄州之行,大人身體骨弱,這寒冬臘月的,查案奔波之事,不如就交給本王來辦?何況此地境況複雜,難免有官痞贓狗之類的小人從中生事,謝大人初來乍到,恐怕難以壓制,稍有差池,還可能危及自身,本王的身份特殊,他們多少會有所忌憚,由本王來主導此事,似乎更妥當一些,如何?”
謝鶴安神色平靜,漆黑的眼眸波瀾不驚,微微欠身行了個禮,聲音清冽,清晰又堅決:“多謝殿□□恤,隻是這是主上親自谕令卑職,職責所在,不敢假手于人,萬望殿下見諒。”
三皇子眉頭微皺,眼中閃過一絲不悅,卻又不好發作,勉強擠出一絲笑容,說道:“大人還真是忠貞……既如此,倒也不便強求,隻是本王實在擔憂謝大人的身體啊。”
謝鶴安沒說什麼,隻是微微點頭,再次行禮後,轉身穩步離開。
三皇子盯着他的清瘦背影,眸色漸深,最終冷笑一聲,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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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沉沉,城外的老弱疲癃全都回到了城裡,褪去矯飾的滄州城顯得有些寂寥蕭瑟,元汐作為皇上親派督辦施粥的女官,這幾日忙的有些焦頭爛額。
忙完粥棚的事務,元汐疲憊的往回走着。
快到驿站時,忽然看到前面一道熟悉的修長身影。
隻見那人從驿站門口出來,未穿官服,也并未束發,一頭如墨的長發随意的披散在肩頭,僅用一根白玉簪松松的插着,眸色深邃而清冷,身上依舊透着拒人千裡之外的淡漠,他隻帶着一個小厮青福,往前面走去。
“謝……”元汐心裡湧起一股莫名的好奇,忍不住跟了上去。
沒過多久,那兩人到了一棟飛檐鬥拱的酒樓門外。
當看到黑底金字的“绮夢閣”三個大字時,元汐如遭雷擊,大腦瞬間一片空白。
怎麼會?
謝鶴安他怎麼會……
來這種地方?
元汐的手不自覺攥緊衣角,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曾經那些與他相處的點點滴滴走馬燈般的在腦海裡閃過。
他在宮宴上的淡然疏離,朝堂上的冷靜谏言,還有之前很多很多次,他不經意間流露出的溫柔目光……
這一切都與眼前的場景重疊沖突,讓她混亂又痛苦。
她想起自己收到糖人後那一夜都在輾轉反側,自己好不容易下決心遠離他,可命運又如此捉弄人。
那座绮夢樓雕梁畫棟,明豔奪目,散發着靡靡的绮光,猶如暗夜裡的明珠,幾盞大紅燈籠在牌匾下随風晃動,朱漆大門半掩着,透着别樣的奢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