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二十四,徉州城難得落了場大雪,恰逢小年,家家戶戶門前都提前挂了紅,飄飄灑灑的銀白素雪中,唯有城中富商蕭家挂滿了白幡,一眼望去和天地同色。
雪落的急,被風吹到靈堂裡,氣溫越發低了,姜明婳一身麻布喪服跪在靈柩前,唇色被凍的發青,卻覺不出冷來。
這雪虐風饕再冷,又如何能抵得過她心裡的寒?
有下人看着雙目無神,近乎呆滞的姜明婳,心中有些不忍,同旁人小聲議論。
“大少爺出事到現在已經七天了,夫人都哭昏過去好幾次,連老夫人也流了許多淚,倒是一直沒見少夫人哭過,咱們都知道大少爺同少夫人之間的感情那是一等一的好,如今少夫人這樣絕不是不難過,估摸是全憋在心裡……這樣下去隻怕要出事啊。”
“能出什麼事,還能跟大少爺去了不成?”同伴瞄了眼姜明婳,心中想的倒是别的:“少夫人不過二三年華,又生了這麼一副好相貌,依我看,她今時今日難過些,用不了兩年,定然會重新改嫁。”
“你别瞎說。”先頭說話的人搗了搗他。
“怎麼是我瞎說?”小厮瞥了瞥嘴,小聲嘟囔:“外面現在都在傳,少夫人在蕭家也沒個孩子,又這般年輕貌美,肯定不會甘願守寡……”
說是這麼說,但他聲音到底低了去,應當是怕姜明婳聽到,責罰自己。
可姜明婳已經沒有力氣去計較這些了。
她知道外面是怎麼傳的,甚至就連她爹也來勸過她,她還年輕,日後還有機會再遇良人。
再遇良人……那裡還有良人比得過蕭乘風?
整個徉州城裡,若說誰尋的夫君最得人羨慕,那一定是她姜明婳。
徉州多富商,誰家男人都是三妻四妾,後院裡莺莺燕燕一堆女人,隻有蕭乘風,成婚五載,他既未納妾也從不尋歡,對她一心一意,恨不得将她捧在手心裡寵。
前段時間他還說,今年除夕夜要送她一套純金頭面,讓她在其他夫人太太面前好好長一長臉。
可除夕将至,誰曾想他會突然失足從馬上跌下來,被踩踏緻死。
屍體送回來的時候,姜明婳隻看了一眼就昏了過去,到如今一想起來,心髒還絞痛着。
偏偏酸痛的瞳仁就是流不出淚。
她也不知道為什麼,明明心中難過的快要将她整個人都撕扯開來,可她就是哭不出,也因為哭不出,有不少人說她是早早尋好了下家,這才一滴淚都沒有。
外面的流言蜚語她不在乎,可她不想讓蕭乘風走的不安心,他活着的時候總愛調笑她,說夫人這樣的美貌,外面不知多少人惦記着,他日日擔驚受怕,怕她被人搶走。
怎麼會呢?
她慢慢伸手,握住袖子裡藏匿的金簪。
那套純金頭面已經打好了,昨日送到了她的屋内,姜明婳一眼便看中了這隻金簪,鴛鴦盤旋,正如她和蕭乘風一般,情比金堅。
用它來赴死,再好不過。
即将起靈,白幡在風雪中簌簌作響,姜明婳手指握緊金簪上的鴛鴦,尖銳的底端緩緩壓進手腕,鮮血漫出一線。
正在此時,突有下人跑來,腳步急切,在雪地中滑了一跤又趕緊爬起來,慌張喊道:“少夫人,有人來了!”
蕭家如今的管家權在蕭乘風的母親李氏手中,家中無論大小事宜,下人們都鮮少拿到姜明婳面前來說,隻是今日蕭乘風就要下葬,熬了七日的沈氏悲痛欲絕,活活在靈堂哭昏了過去,老夫人年歲已高,下人也不敢去打擾,隻好來尋姜明婳。
姜明婳手指沒松,金簪還在往下壓,聲音有氣無力地道:“今日夫君出殡,來的人不知幾何,這個時辰雖是晚了點,可你按禮招待便是,慌張什麼?”
“不是啊少夫人!”小厮急道:“有個女人牽着個孩子門口,說是……是……”
“是誰?”姜明婳皺了皺眉:“莫要支支吾吾,隻管說便是。”
“是大少爺養在外面的外室和孩子!”
小厮跑了一路,嗓子裡進了風雪,聲音莫名凄厲,卷着風雪的呼嚎撞進姜明婳的耳朵裡,像是一道雷劈下來,姜明婳如遭雷擊,渾身一顫,手中金簪脫落,掉在面前的火盆中。
周遭一片嘩然,她卻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麼,耳邊嗡嗡作響,她盯着被卷上火舌的金簪,好半晌才反應過來。
“真是荒唐。”姜明婳暗歎自己居然會因為這種不可能的事情慌亂,擺了擺手,她頭也不回的吩咐小厮:“我夫君從沒什麼外室,更遑論孩子,怕是昏了頭想來騙錢的,罷了,今日我不願與人為惡,叫她快快離開吧。”
歎了口氣,她伸手去撿火盆裡的金簪。
身後有腳步聲靠近,一道身影裹挾着滿身風雪蹲在她旁邊,在她之前從滾燙的火盆中撈出那枚金簪,遞到她面前。
拿金簪的那隻手在火盆中沾了些黑灰,卻不顯狼狽,指節修長筋骨分明,若不是掌心那條猙獰的疤痕,僅這隻手,就能讓不少女子傾心。
姜明婳盯着那道扭曲的傷疤,眉頭輕皺,并沒伸手去接。
她嫌膈應。
對方好像知道她的想法,頭頂落下一聲輕嗤,金簪被他随手丢進她懷裡。
“人我已經帶進來了。”他嗓音一如既往的懶散輕慢:“總要讓孩子給父親送靈,你說呢,嫂嫂?”
後兩個字被他咬的很輕,尾音微揚,乍一聽透着幾分缱绻,可隻有姜明婳知道,他這語氣分明是不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