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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過兩日,便要啟程去皇家圍場狩獵,徐星落合上最後一份奏章,眉頭緊鎖,驟然拂袖起身,她幽幽望着窗外飄飛的柳絮,雙眸竟有些出神。
風止在雲天閣養傷,這些日子鮮少有機會來煩她,無非是嚷嚷着傷口疼,央求她去瞧瞧,又或是藥苦,鬧着她去喂,這些她都可以充耳不聞;
至于帝師,近來他忙着籌備秋闱的考題,以及處理李勉身後的雜碎,更無暇迫着她吃下那極為駭人的物什。
因而這陣子,徐星落難得自在,原以為李勉的倒台,可以讓現今混亂不已的朝堂局勢暫時緩一緩,不料今日一早,她從探子那裡又收到了封新的密信。
朝中那位甯親王近些日子來不甚安分,明裡暗裡的,無不在撺掇她的那位皇叔奪權。
眼看着新的危機轉瞬即至,好在,裘洛城邊的動亂已經平息,手持易家軍兵權的易将軍不日将凱旋,如今兵馬已在城外安帳歇下。
緩緩踱向假山後的池塘,徐星落低頭,望着泛起漣漪的水面,如鏡子一般,浮現出她有些憔悴的面容。
徐星落擡手折下一朵嫣紅的茶花,湊近鼻尖輕嗅,花瓣妖冶的外表下,是截然不同的淡雅的香味。
他,會喜歡嗎?
徐星落瞥了眼池中的遊魚,嘴角勾起一抹輕蔑的笑意。
世間男子,有何人不願意拜倒在她裙下,何故生出這般憂慮?
為了除掉甯賊,以絕後患,她的這點犧牲又算得了什麼?
情愛于她而言,是這世間最無用的玩意兒,隻不過,那些男子手握權勢,卻各個對她生得癡兒貪戀,巴不得她的目光時刻注視着他們。
但現今,誰能為她所用,才有資格做她的入幕之賓。
待到它日,她功成身退,便無需再同他們癡纏做戲。
思及如此,徐星落撇下手中的山茶花,轉身離去。
──
易行作為長公主的獨子,本該在王城中備受頂禮膜拜,做個無憂無慮遊戲人間的小郡王。
他的生父是赫赫有名的易大将軍,于易行七歲時,便不幸戰死沙場。
易行為了繼承父的遺志,無心朝堂,自弱冠後,這些年來自發請願鎮守邊疆。
今日,便是他于邊疆時隔多年,首次回王城。
不少的百姓沿街撒花頌歌,連連稱贊這位易将軍一心護國的功績。
如今注意到這位易将軍在城内外名望過甚,徐星落指尖微勾,眼中湧動着一彎不易察覺的敵意。
随着王城的城門緩緩被打開,為首穿戴盔甲的年輕男子行走間,披了一身劍拔弩張的煞氣,好在一雙桃花眼天生便生得多情,他面如冠玉的面容才平添了幾分現世的人氣。
站在鳴鸾殿的高階上,徐星落冷淡地掃視着朝她輕易屈膝臣服的将軍,耳邊是他恭恭敬敬的稱呼。
“易将軍何須多禮,長公主已經備好接風宴,隻等着将軍入閣一叙。”
“多謝公主。”
──
宴席過半,衆人皆有些酒足飯飽,因而有了些許閑談之意。
長公主盯着自家親兒子,忍不住勸道,“如今邊疆平定,是時候該收收心了。”
易行喜歡練武,她并不會加以阻攔,若想學着他舅舅私下做點買賣,将來尋找一位合适的夫人成家,亦是不錯。
長公主話還沒說完,易行卻倏地起身,拱手告退。
“這般面不改色,還揚言喝醉了。真是……”長公主撫挲着杯沿,眸光怅然,這一個兩個的,都不甚省心。
思及如此,長公主不由得擡眼,瞥了瞥身邊的徐星落,“落雁啊……你……”
“落雁不勝酒力,亦有些不适,先行回閣内歇息了。”徐星落無心顧及座席上那些王公貴相之子,攏了攏袖,坐上了華蓋的車辇。
綢簾飄動,帶着些鈴铛的搖曳,發出了清脆的聲響,一陣一陣的,歡快又急促。
徐星落側過頭,瞥見了在宮巷踽踽獨行的落寞身影。
衆宮人停下儀仗,徐星落以指撩開了帳簾的一角,“易将軍。”
“這枚驅蟲的香囊贈予将軍,還望明日春闱狩獵,能拔得頭籌。”
“蒙公主贈禮,臣便是讨了個好彩頭。”易行雙手接過香囊,繼而躬身,合拳恭恭敬敬朝她行禮。
徐星落勾了勾唇,“将軍何須這般見外?你我之間,本該以家人相待才是。”
家人……
易行心裡狠狠咯噔一聲。
是了,自家母上是落雁公主的姑母,若是放到尋常人家,他們的确會親昵許多。
隻可惜,如今身份有别,近來母上又給落雁尋了不少出身極好的驸馬人選,想來,不必等太多時日,他再度回到邊疆的時候,便能從飛鴿那兒收到落雁公主大婚的消息罷……
目送着公主的華蓋車辇遠去,易行五指收攏,用力得幾乎要将香囊嵌在心口。
深夜,輾轉難眠,易行索性取出枕下那枚香囊,黑暗中,似乎能瞧見小公主今日朝他伸過來的纖指。
白潤蔥俏,很是可口。
呼吸漸沉,易行暗暗斥責自個兒的卑劣,怎能那般遐想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