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為孽徒所做的一切,神女皆餘悔恨。
如今,對孽徒平生了不該有的情絲,她理應當機斬斷……
否則,明日飛升,她一旦失敗,定會連累雲霄峰上下……
身為神女,她終其一生,唾手可得之物多不勝數,唯獨情字難言。
眼前人親手捧來的真心,于她而言,是纏累,是束縛……
是,禍患……
“為了逃離我,你竟狠心至此……”
青年在耳邊的一聲聲悲戚,令人幾乎肝腸寸斷。
聞言,神女不語,隻是默然别過頭。
風止癱坐在榻前,伸出的手懸在了半空,又生生收回……
久久地凝望着她緊閉着雙眸的慘白面容,風止忽而咧唇,癡癡笑着:
“原來,我在師尊眼中,便是這般不堪……”
不,不是的……神女無法開口,垂在身畔的十指隻是默然絞緊了衣袖。
一陣疾風躍起,窗外的雲霧席卷夾雜着濃墨,峰底的海水上漲,震蕩着極為轟然的響聲。
聽見外界這般震撼的異樣動靜,徐星落陡然睜開眼,失了血色的唇不斷翕合:
“風止,你!”
青年的銀發被風裹挾着翻飛,往日師尊親手贈與徒兒用來護身的心甲,被他生生扒摳而下,血迹彌漫着雪白的衣襟,繼而低落在垂拖于地的白狐尾上。
“師尊嫌惡我,連多看一眼都覺得污穢。”
觸目驚心的雪中斑駁,讓徐星落不由得抓住他的手腕。
神女的嗓子發啞,雙眸更是噙着淚意,“住──住手……”
“都怪我情難自禁,起了歹心,膽敢染指師尊,作孽深重,這便以死謝罪……”
風止執意地撥開了她纏繞在腕間的手指,繼續将冰刃往心口深剜而去。
“不可……風止,我,我并非,對你毫無心意……”
糟糕,都,說出來了。
徐星落心裡一驚。
烏雲濃霧頃刻間退散,海水翻騰驟然平息如鏡。
猝然間,神女不由得垂首,癱坐在床榻間,以袖掩面,泣不成聲。
她一貫深藏在心底的思慕眷戀,在青年時至今日锲而不舍的攻勢下,袒露無遺……
風止果斷地丢了那染了血的冰刃,如同一位凱旋的将軍,毫不遲疑地将她緊緊攬在懷裡安慰。
神女蓦然颔首,纖長的指尖點了點他的心口。
放眼處,青年的衣襟血迹斑斑,指腹黏膩的觸感,讓神女越發不忍。
民間初見時,她第一眼便瞧見了那個身姿挺拔的少年。
雖然衣着褴褛,被衆人唾棄,少年的那雙狐狸眸在人群中,清亮得出奇。
一頭異于常人的銀發,更是讓他優越的眉目生得如畫般清隽。
讓人隻一眼,便不舍得放下了。
而後,少年穿戴齊整,把一頭銀色長發束成高高的馬尾,屹然站在神女殿前,朝她一步三叩首。
“風止叩謝師尊賜名。”
意氣風發的少年,朝她沉步走來時,高挑挺拔的那一抹身影,亦是生生走進了她的心裡。
以至于,神女次次的有意偏袒,不慎讓他成了師門的衆矢之的。
少年每每自同門受挫,卻總是淡笑回答她,“我終會讓他們心服口服,不會讓師尊為難。”
神女撫上少年臉上的淤青,每多一次,眼裡便添上一道心疼。
好在少年終是長成了青年的模樣。
新一輪的試煉結束,浴血的青年将雲霄峰最高處的紅山茶花折下,親自将它佩戴在她的發間,青年笑問:“如此,可與師尊相配?”
神女不答,隻是默然撫上發間的紅山茶花,唇邊漾開了一層漣漪。
是了,有青年在身邊相守,便是般配極了。
然而神女不知,青年的每一道淤青和傷痕,都是他自個兒所為。
他是懂得如何讓師尊憐惜的。
青年深谙己身并非什麼善茬,因而那位星天閣主第一次贈禮到雲霄峰,便是青年決意不再忍耐,不再等待時機,不再徐徐圖之的由頭。
他無法在腦海裡想象半分──若是師尊當真與那星天的閣主結為仙侶……
不,他絕不允許此事發生!
師尊,隻會是他一人的妻。
自幼被同族鄙棄,青年本就厭惡那一套待人以善意相報的理念,恰恰相反,從骨子裡帶來的卑劣和争奪感,不斷地促使他心中的妄念增生。
得到她……
然後毀了她……
把她拽下飛升之路,拉着她一同沉淪……
如此,便可徹底擁有她……
這世間,唯一待他好的師尊……
便該是他一人的……
此生此世,都該待在他身邊,隻對他一人笑。
那美得顧盼生輝的眼眸裡,也隻能盛得下他一人。
這些年來,膽敢肖想神女之輩,都被青年不聲不響處理掉了。
可如今,星天的這一位上神,便是最大的硬茬。
好在眼下,青年已然有了新的收獲。
那就是──
──他的師尊,雲霄峰的神女,一如既往的對他心軟了。
“這般,師尊可歡喜?”
徐星落咬着裙裾,無言地搖了搖頭。
“如此呢?”
覆于枕畔,徐星落雙肩輕顫,嗚咽不已。
“這般深些,可好?”挺身。
徐星落搖頭。
青年疑惑地歪了歪腦袋,貼着她嫣紅的眼角,揣着極為深重的求知欲,急切追問:“可要……再加些力道?”
脫力地抓着窗帷的玉盤扣和金挂鈎,耳邊傳來了陣陣清脆綿長的鈴铒聲,徐星落揚起脖頸,瑩潤水澤的雙眸無助地望着被風撩動的風铎,矢口阻止:
“夠,夠了,快些……”停……
“明白,徒兒這便再快些……”
徐星落:!!!
“不,不要……”了……
“等,等等,别,等等……”
神女那破碎得不成調調的哭泣接二連三的萦繞在耳畔,讓風止的狐狸眸越發幽深了。
“好,不等了。”風止啞聲回應,畢竟他一向對師尊的吩咐言聽計從。
“風止,我要你……”
風止一愣,随即勾了勾唇,長睫垂掩了一絲訝然,眼眸随即黯了黯,指尖勾住了她耳畔的發絲,誘哄道:“再,再說一遍……我沒聽清……是這樣麼?”
“不,我要你快……唔!”停……
快停,停下來……啊混賬……
風止咬住了她的唇,極為滿意地擡了下眉梢,将她抱起壘坐在窗台,“徒兒,謹遵師命。”
……
……
徐星落側頭,趴在池畔,有氣無力地翻了個白眼。
“孽徒──”
──
晨曦将明,神女以指為梳,一遍遍整理着徒兒身後這些白狐尾上極為暖和的絨毛。
“唔──師尊……”冗長的白狐尾随了主人的性子,極懂得撒嬌,不一會兒已經将她纏裹得像是跌入了軟騰騰的白毛狐狸窩裡。
極為舒适的觸感讓人如墜雲端,神女探頭,自白得柔軟的毛團裡艱難地騰出了右手的兩指,輕輕捏了捏青年的兩隻狐狸耳朵。
先前,她怎的沒有察覺這家夥竟不是人族,而是隻極為狡詐的狐狸……
“我的娘親是人族……”
似乎猜到了她的心思,風止嘟囔了一聲,随即把神女裹入懷中,一遍遍啄吻。
怪不得……
男狐狸精,果真慣會蠱惑人心……
神女艱難喘了口氣,暗暗嗔道。
“師尊在想什麼?”
猝不及防對上了青年清亮含笑的狐狸眸,徐星落一怔,有些失神。
“今夜,便是渡劫飛升之時……”
“師尊放心……我會守着你。”風止捧着她的臉,目光灼灼。
有他在,絕對不會讓旁人趁虛而入。
神女緩緩起身,望着窗外的越發陰沉的天色。
但願……一切順遂。
雷聲轟鳴,電光閃裂。
一道道利光,如同淬煉得極為鋒銳的劍刃,恣意劃破了蒼穹,奔赴雲霄峰的頂端。
雲霄峰上下的弟子們對于這場渡劫之刑,無不翹首以盼。
既盼着神女能平安無恙地渡劫成功,又盼着此番劫期一過,天降雨露恩澤,護佑雲霄峰。
若是上神憐憫,降下些靈力,也足夠助力他們精進修為,日後修煉便更加如魚得水。
雲霄峰底的海潮暗波湧動,風止皺了皺眉,以心念傳話,此番還不是最佳時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