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沈邈,出生在一個大雪翻飛的夜晚。
天生醜陋和天生畸形意味着我從出生的一刻便被剝奪了正常生活的權利,我出生時便吓死了接生的醫生。
從有記憶起,我便一直生活在周圍都是森林的山莊中,山莊中隻有四個女仆,因為隻有他們看見我才不害怕。
偶爾,母親和父親也會來山莊裡看我。
在我的印象中,母親總是十分溫柔的看着我,輕輕的用手拍着我的後背,輕柔的話語在我耳邊響起,但我總能感受到後頸傳來被打濕的觸感。
母親總是背着我偷偷哭泣,但面對我時,卻永遠露出笑容。
和母親相比,父親則更多的是沉默寡言,但他的眼中也不時流露出一股悲傷的表情。
我隻有很少的時間能見到他們,大多都是我一個人坐在山莊的花園中,仰頭看天。
山莊中沒有鏡子,但憑借手的觸感,我也感覺到自己與别人不一樣。
女仆姐姐們都隻有兩條腿,而我卻有三條,女仆姐姐們經常誇我的白眼鏡好看,可她們的眼睛分明是黑色的。
許是怕我孤寂,母親從山莊外給我帶來了許多書,女仆姐姐們也會教我寫字讀書,慢慢的,我也會讀書寫日記了。
我的生日在冬天,但一到冬天,山莊外就會下大雪,有時候還有暴風雪。
父親和母親不論風雪多大,生日的早晨我都能在山莊看見他們,他們一起為我做着蛋糕,在蠟燭前許願。
母親有時會問我,我許的願望是什麼,但我總不告訴她們。
其實,我的願望是,能變成一個正常人,然後去看看山莊外的世界。
在生日過後,父親和母親便會匆匆離去,然後不知道下一次什麼時候來。
女仆姐姐們告訴我我的父母是去外面賺錢了,這樣才能在下一次給我帶好玩的玩具來。
每次我都靜靜的聽着,因為我知道她們在騙我,父親和母親在外面能醫治的方法,但從未找到。
在我十二歲的冬天,母親帶來一套畫具,說是我的生日禮物。
我很喜歡,五顔六色的顔料在畫布上組成不一樣的搭配,在多樣的顔色中,我似乎才能暫時忘記現實的孤寂。
女仆姐姐們在山莊一複一日的陪着我,她們照顧我的生活,為我縫制不一樣的衣服。
我在繪畫上很有天賦,這是女仆姐姐們告訴我的,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為了打發山莊中無聊的時間,我在畫布上描繪山莊的風景,畫下女仆姐姐們的笑容,以及我記憶中的父親和母親。
不知不覺中,我畫了很多很多幅的畫,母親和父親也很喜歡我的畫,隻有在看見我的畫的瞬間,他們才會露出笑容。
于是,我更加喜歡畫畫,而且畫的越來越像真實。
山莊内的畫越堆越多,父親和母親便将我的畫帶出了一些,并且賣了錢。
他們用賣出錢,為我換來的更多的顔料,并一直鼓勵我畫畫。
在我二十一歲的那年,父親和母親去世了。
女仆姐姐們從外面将他們的遺體帶了回來,埋在一塊花園中,我一直不能忘記女仆姐姐們和我一起站在墓碑前哭泣的場景。
父母去世後,我也依舊要繼續生活,在此後,我依舊經常畫畫,完成的作品再托女仆姐姐們出山莊賣出去。
賣出去的錢,都作為我們生活的費用。
我的畫在外面越賣越好,價錢也越來越高,我們在山莊的生活也富裕了不少,再多出的錢,女仆姐姐們也會賣一些其他的新奇玩意回來。
在一次,出去賣畫的女仆姐姐給我帶回來了一封信,說是一位我的忠實買家寫給我的。
這是第一次有陌生人給我寫信,我懷揣着緊張的心情打卡了信封。
是一個女子給我寫的信,她的字非常好看,飄逸又不失剛毅,在幾張厚厚的信紙中,她描述了對我畫作的欣賞,并且提出想見見我。
看見她想見我,我害怕了,一瞬間中我将信紙丢了出去。
但過一會,我還是撿了起來,我舍不得丢她的信,我重新将信紙裝回了信封,放在了我的床頭櫃裡。
女仆姐姐問我願不願意給她回信,我沉默了,于是我聽見自己告訴女仆姐姐,我不願意給她回信。
是的,我是一個膽小鬼,我知道我長相醜陋,身體畸形,外面的人是不喜歡我的外表的,甚至會厭惡、害怕。
生活沒有因為一封信而改變,我繼續畫畫,繼續靠賣畫賺錢,但隻有我自己知道,我是期待她的來信的。
過了一個月,女仆姐姐又從外面帶回來了一封信,看見信紙的瞬間,我就在期待,是不是她的信呢?
女仆姐姐看穿了我的心思,笑眯眯的告訴我,還是那位小姐來的信。
我小心翼翼的打開信封,裡面還夾了一朵幹花,是粉色的,是我見過最美的顔色。
她告訴我,她叫薔薇,多麼美麗的名字啊,我喜歡。
擡手摸到自己的臉,和身後的第三條腿都在提醒我,不能回信。
我故作冷靜的把信鎖到了床頭櫃裡,繼續如常生活。
原以為她寫了兩封,沒有回信後,就會放棄,但似乎是我低估了她的堅持。
第三封,第四封,第五封...直到把我的床頭櫃塞滿,五顔六色的信紙堆疊在一起,一股清香伴随着我每夜入睡。
直到第三十二封的時候,女仆姐姐們都勸我回信,說我不回信是對别人的不尊重,是辜負了别人的心意。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來回不能入睡,我翻出所有信,從第一封看到最後一封,放下最後一張信紙的時候,我承認,我想回信了。
但我不僅想給她回信,我還想送她一幅畫,在信中,她描繪了她從小長大的地方,有一個種滿薔薇花的花園。
憑借着我的想象和女仆姐姐們從山莊外為我帶回的薔薇花,我畫了一整幅的薔薇花,連帶着一封信,托女仆姐姐幫我帶下山去。
我很緊張,我害怕她不喜歡我的畫,不喜歡我的信,會嫌棄我的用詞太過直白。
那封回信,我寫了十八遍,挑了一封我自認為最好的送出去了,希望她會喜歡。
等了一周後,我才終于收到她的回信,摸到信紙的時刻,是我這一生最緊張的時刻,懷着忐忑的心情,我打開了信封。
很幸運,她沒有不喜歡我的畫,反而她在信中表達了她熱烈的喜歡,還說,希望下一次我還能繼續給她回信。
此刻,我或許懂得了,書中的主人公心動的感覺是被蜜糖包裹,我感覺我被世界上最美好的顔色眷顧了,像神明一樣落在我的身邊。
在此後一年中,她給我寫一封信,我回她一封,她告訴我她去世界各地看見的景色,用文字重現在我的面前,仿佛我也站在她身邊一起欣賞了。
我希望日子就這麼一直下去吧,我很滿足了。
直到有一天,事情發生了變化,她來找我了。
那是一個大雪紛飛的夜晚,聽見敲門聲,我以為是女仆姐姐們采購過冬食材回來了,但沒想到一打開門,是一個陌生的女生站在門口。
下一秒,我便聽見了劇烈的尖叫聲,接着面前的女生就倒在了雪地裡。
我第一次看見不認識的人,我不知如何是好,但我知道不能讓她躺在雪地裡,這樣她會生病的。
我輕輕的隔着毯子将女生帶回了山莊,我将她放在火爐旁的沙發上,以便于她取暖。
又過了一會,女仆姐姐們才帶着兩車的食材回來,我告訴了他們女生的事情。
一個姐姐進門看見沙發上的女生,驚呼出聲,她說,這女生就是一直和我互通信件的薔薇。
頓時,我感覺到一股血液直沖腦門,我不顧一切轉身跑回了房間,鎖上門,無力的跌坐在地上。
我、我吓暈了她。
後知後覺,我才知道我到底做了什麼,為什麼,為什麼她就不能一直隻和我寫信呢?
但這也不是她的錯,是我的錯,是我不敢面對她,我是膽小鬼。
女仆姐姐在外面敲着我的門,告訴我,她們已經把薔薇照顧好了,她隻是睡着了。
我不敢出去,更不敢見到她。
我一夜未睡,我回想着和薔薇相遇的滴滴答答,第二天我早早出了房間。
和女仆姐姐們一起為她做早餐,女仆姐姐端着早餐去她的房間時,我隻敢偷偷躲在門外,希望能聽見一點她的聲音。
她醒了,并且一點不怕生,很快就和女仆姐姐們聊了起來,女仆姐姐們也喜歡她。
我聽見她好聽的聲音叫出我的名字,我捂住嘴,不想發出一點聲音,迅速逃離了她的房間門口。
跑回自己的房間,我聽見自己的心跳聲震耳欲聾,似要跳出胸腔。
女仆姐姐們來告訴我,說薔薇想見我。
我想見她,但我害怕,我不停退縮,直到女仆姐姐們拿一個面具戴在我的臉上,再為我穿上寬大的黑色大衣,推着我去了餐廳。
薔薇是我見過最美的女人,我和她各坐在餐桌的兩端,遙遙相望。
她先和我搭話,問我一個人生活在山莊中不孤單嗎?
我回答說,有女仆姐姐們,不孤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