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給我媽媽的。她以前會畫油畫……後來工作太忙,就把剩下的顔料全都低價出售了。在那之後,她就幾乎不再動筆,隻是偶爾會用圓珠筆在超市的促銷傳單上畫點小貓小狗逗我開心。”
白石彌希站定,從仗助手中接過包裹:“她現在終于有點空閑,重拾以前的愛好說不定能讓她開心點,至少不會有那麼多時間想東想西……好了,謝謝你送我過來,我該……”
話未盡而止。
因為少年突然捉住了她将要松開的手。重疊的手心傳來讓人心顫的溫度。
“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也不知道該怎麼做才能讓你好受一點。”
他比白石彌希高了不少,此時垂着眼望向她,被睫毛微微攏住的湛藍雙眼像剛下過雨的天空、卷過腳踝的海浪,帶着點濕漉漉的悲傷。
“但看到你這麼難過,我也很難過。”
他很緩慢地這麼說,聲音輕得近乎耳語。
“……難過得像是要死掉一樣。”
他是認真的。白石彌希意識到這一點。少年的悲傷溫暖而沉重,沉甸甸的,像冬日裡厚重的棉被,一點點把她包裹起來。
于是她的眼眶也緩緩微熱了起來。
“我……”
話語哽咽着堵在喉嚨裡。仗助直白的溫柔完全将她擊潰了,她什麼也說不出來。白石彌希很用力地眨了眨眼,強迫自己把手從他溫暖的手掌中抽開,将臉撇向另一邊。
“——我該走了。”
她落荒而逃。
東方仗助和辻彩的事已經夠讓人頭疼了,現實卻比這還要冰冷。
白石彌希把住院費和治療費交了。這個月開始這是她在各種替身攻擊的空隙中好不容易打工掙來的,還要搭上一些從前的存款。錢還沒到手就離開的感覺很糟糕,但這遠不算最糟糕的。
白石彌希拎着袋子進入病房的時候,媽媽躺在病床上,正望着窗外。
她的面容很蒼白,不笑的時候眉眼和嘴角沉重地墜着。手臂上的外接設備像是蛛網,管道将她死死纏住了。
她哪裡也去不了。
白石彌希也覺得被纏住了。
每每踏入這間病房,她都有點喘不上氣。
“……彌希。”
又是那樣無可奈何的目光,又是氣若遊絲的聲音。像是堕入地獄的人死死抓住的蜘蛛絲,白石彌希能察覺到其中掩飾得不是很好的絕望和乞求。
她盡量避開媽媽的眼睛。那其中總有讓她無法承受的部分。
比如過盛的愛。
“你開學了,還要打工。我還以為你不會來的。你那麼忙,耽誤你時間了吧?對不起。我又拖累你了。”
白石彌希的心又抽痛了一下。
——還有過剩的善解人意。
她有的時候甚至痛恨這一點。
在這樣的問句下,她除了回答“你想多了”、“别這麼想”、“我很好”這樣言不由衷的話之外,還能說些什麼呢?
你難道會覺得這是一種體貼嗎?
白石彌希沉默地握住媽媽的手。她今天實在沒有安慰對方的心情了。
長時間的輸液下,那隻手又冷又輕,像是冬日裡默默飄下的枯葉,幾乎感受不到什麼重量。
這讓她的心又針紮似的抽痛起來。
“……怎麼會呢。”
白石彌希最終還是這麼說了。
她俯下身,将臉貼在媽媽的手背上,閉上眼睛。
大概是仗助的話在作怪吧,那些被她一直忽視的東西正咕嘟咕嘟地冒着泡、浮出水面。淚水在眼眶裡打轉,這是從未發生過的事。
在媽媽面前,她一向僞裝得很好。
熟悉的氣味和溫度裡,媽媽聲音略微顫抖地歎了口氣。
“——醫生已經告訴你了嗎?”
直覺刺猬似的豎起針刺,白石彌希感覺到一陣可怕的戰栗劃過後背。
幾乎是下意識的,雨中人順着他們交握的手探聽着媽媽的想法。
白石彌希能感受到雨中人冰冷的嘴唇貼着她的耳畔。
不知什麼原因,這次聽到的聲音格外嘈雜,“哒哒哒”的雜音中,白石彌希勉強辨認出醫生的聲線,斷斷續續地說着——
“是自體動靜脈内瘘的并發症……因為頻繁穿刺血管進行透析而造成的血栓……需要手術……”
白石彌希做了個深呼吸——她在拼命遏制顫抖的身體。
那不隻是源于她的恐慌,還有來自媽媽的。白石彌希能察覺到媽媽的絕望化作雨水,絲絲縷縷地滲過雨中人的鬥篷。還有在醫生斷續的話語中被掩蓋的聲音。像是不想被人聽到,卻又意外的清晰。
微小虛弱,像一聲啜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