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石志美有點愣愣的。

她的瞳孔劇烈顫抖着，雖然直面着女兒，但她的瞳孔并沒有聚焦，視線沒有落點。白石彌希望着她，望着她那放大的瞳孔，不禁疑心她到底有沒有聽清自己說的話。那也太可悲了。光是說出這些就幾乎要耗盡她的所有力量，白石彌希覺得她沒辦法再對她重複一遍了。

“我怎麼樣都好，就是死了也無所謂，反正也從來都毫無價值。但你——”

白石彌希有點分不清那到底是雨中人觸碰到的思緒，還是媽媽在現實中親口說出來的話。她停頓了一下，整個身體都劇烈地顫抖着。

從她身上分離的肉塊，她生命的另一種可能性。如果這條命能在最後時光拿來換取她女兒的存續，那就再好不過了。她的女兒，比她更好，更光明，是注定要走到與她完全不一樣的路上去的。把腐爛的垃圾清掃出去，換來光芒萬丈的金子。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畢竟她的生命已經毫無價值了，不然她為什麼要舍棄它呢？

但就算是掉入地獄，也隻讓她一個人去吧！在這條路上走到一半的白石志美恍然意識到身後跟随的并非影子，而是神情凄楚的女兒。

絕對不行，絕對不可以。沒有人能傷害她的女兒。就算那是她自己！

“彌希……彌希。”

空蕩蕩的眼睛裡沒有一點眼淚，她的臉朝着白石彌希，卻不知道正望向何處。她真的還在這裡嗎？

“這樣就能幫到你嗎？”

将她殺人的故事剖析出來，殺人的同時也在殺死她自己，将這一切血淋淋地展示給她的女兒看。

“……這是你要的嗎？”

那些源源不斷的死意仍在喃喃地重複着，像一道永不停歇、極其惡毒的咒語。白石彌希盡量忽視這個，用雨中人觸碰她的思維，隻看那攪成一團的扭曲圖像。

孩子的臉，哭泣的眼睛。空蕩蕩的房子。墓碑。黑暗中一動不動的屍體。滴落的血。年輕英俊的外國男人，在滋滋作響的電燈下為她的無名指戴上素戒——都在這種時候了，怎麼還在想他？思維中的媽媽奔跑着，奔跑着，向着一個房子，一個門奔跑着，但距離總是不見縮短。門後的孩子握住欄杆，從縫隙中遠遠望着她，望着她一路遠去。腳下的路像是廢棄的畫紙，被卷成一團，畫筆落下。钛白，然後添上一點镉紅，變成有點髒污的粉色——

白石彌希捧着她的臉。“繼續！”她幾乎是攥住了媽媽的骨頭，将近乎癱軟的她從地上和牆上拔起來。她喊着：“回想你的替身，回想之前都發生了什麼！”

她太用力了。停留在她身體裡的雨中人包裹着她的軀體，指尖，眼睛，一切的一切。她能感覺到一種超乎界限的敏銳降臨，思緒像是湧動的潮汐，延伸而出的泡沫隻要輕輕一推，就能觸碰到另一片海洋——

又是一筆，白石彌希能看見油畫顔料勾勒出細節。長鼻頂着已經死去的幼獸，瘦削得隻剩骨架的母象茕茕獨立在玫瑰粉的夕陽中。畫面放大，那乳白色的眼睛轉動着，朝着白石彌希的方向望了過來。畫面再一次放大，放大，直到整個世界都隻剩下那被已經髒了的畫筆觸碰過，變質了似的、異化的乳白。

思緒蓦地一靜。

白石彌希看完了全程。

喧鬧大象被啟動了三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