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溪語順着她的目光看去,發現攬星姑姑留下的賬冊正狼狽地躺在地上,應該是方才焦急間她失手掉下去的。
她俯下身撿起賬冊,正要将展開的紙頁梳理好,就聽見娘親出聲道:“别動。”
鐘溪語愣了下,疑惑地看向她。
長公主閉上眼深吸一口氣:“去淨手。”
段邑進來時正好聽見這話,看她神色瞬間意識到什麼,開口詢問:“殿下看到了什麼?”
長公主嘴唇嗫嚅片刻,臉色愈發蒼白,最後隻說:“髒東西。”
段邑看了眼原封未動的藥汁,眉心緊蹙。
又提前了。
長公主的幻覺已經從夢境蔓延至現實了。
“得盡快施針了,”段邑看向長公主,見後者點頭,朝旁邊的婢女吩咐,“去打一盆清水過來,另外再準備一個空盆,裡邊放上草木灰。”
等一切準備完畢,他示意長公主屏退周圍的人,隻留下栖月幫襯。
鐘溪語看着眼前的房門合上,心髒砰砰直跳,那種莫名的不安愈演愈甚。
她向沖進去,又擔心自己莽撞的舉動會打擾到治療,隻能按捺煩躁在院中來回踱步。
等待的時間被無限拉長。
在一片寂靜中,門吱呀一聲打開了。
栖月出現在門後,身前的衣衫浸滿血迹,手上端着的盆子也全是血水,配上她蒼白的神色,看上去極為瘆人。
她顫着聲去看鐘溪語:“郡主,殿下她……”
鐘溪語沒等她說完,便一陣風似的從她身側穿過,直直奔向屋内,很快,裡頭就傳來一陣哭聲。
院子裡,一婢女望了眼屋内,不動聲色地離開。
她一路上避開人群,見四下無人,迅速從角門離開,目的明确地朝一個方向跑去。
皇城最大的酒樓内,攬星坐在櫃台前,身前放着攤開的賬本,右手無意識地撥弄着算盤。往日裡噼裡啪啦的算盤聲變得斷斷續續,往往沒撥兩下便晃了神,又要從頭再來,以至于這麼長時間下來,賬本連頁都沒翻一下。
“姑姑,姑姑?”
旁邊的人喚了好幾聲,攬星才終于回神。
“怎麼了?”
“姑姑今兒瞧着心神不甯,可是累着了?不如先去休息一會兒吧。”掌櫃的體貼道。
攬星點了點頭,臉色蒼白地站起身。
沒等她走遠,門外走進一個步伐踉跄的男子。
對方衣衫雖然還算整潔,但到底比不上酒樓内來來往往的達官貴人,而且似乎是喝了酒,臉上還暈着一抹酡紅,走起路來東倒西歪的。
掌櫃的見到他的瞬間下意識看向攬星。
攬星臉色頓時難看起來,腳尖一轉,直接上前拉着人朝後院走去。
“别,别拽我!”男人大着舌頭,伸手一揮,掙脫她力道。
攬星沒理會他的抗拒,重新上手拽着他袖子,直到将人拖到自己房内,關上門終于出聲喝斥:“你又來做什麼?!”
“沒錢了,給我點錢。”男子搖搖晃晃在桌前坐下,端起桌上的茶壺絲毫不客氣地對準自己的嘴,仰頭一飲而盡。
攬星隻覺得一陣暈眩:“前幾日不是剛給你三百兩嗎?錢呢?!”
“花了。”
“你老實告訴我,你是不是又去賭了!”上前一把奪過他手裡的茶壺,重重放回桌面,拽着他衣領逼他同自己對視。
攬星雙眼通紅,看他的眼神情緒翻湧。
男子被她恍若要殺人的眼神吓到,酒瞬間清醒了不少,收起那副混不吝的模樣,擺出好臉色讨好道:“姐,你可是我親姐!求求你,就這一次,這次我把錢還了就再也不賭了!你幫幫我,不然那些要債的會打死我的!”
“我早該讓他們打死你!”攬星眸中帶着濃濃恨意。
男子聽到這話也來氣了,梗着脖子道:“當初要不是家裡送你入宮,你怎麼可能有機會成為長公主的貼身婢女?能有今天這一切,還不得感謝我們!我可是你唯一的弟弟,你不能不管我死活。”
攬星臉色用力閉了閉眼。
指着房門壓抑着怒火:“你滾。”
男子一臉無賴地坐在那:“今天你要不拿出三百兩,我就不走了。我聽說長公主快不行了吧,你是她心腹,她走了以後這些鋪子盈利多少,還不是你說了算。”
“閉嘴!你給我滾!”攬星臉色鐵青,拿起桌上的茶壺就朝他砸去。
男子顯然沒想到她竟真的敢下手,不由睜大眼睛,一邊抱頭躲避,一邊大叫着:“孫二丫!你他娘的真下手啊?我可是你親弟!”
茶壺砸在地上碎成殘缺的瓷片,尖銳的聲音刺得攬星大腦嗡嗡作響。
她胸膛劇烈起伏,大口大口地喘着氣,眼中紅色的血絲清晰可見。
男子端詳了下攬星的神情,隐約意識到什麼,賤兮兮地拖長音:“哦——不樂意聽我說長公主的不是?都這時候了還裝主仆情深呢!你自己做過什麼事心裡沒數嗎?”
攬星眼中的血色更更甚了,臉上浮現痛苦的神情。
就在這滿屋狼藉中,房門從外頭敲響了。
二人齊齊一靜。
攬星赤紅着眼滿是警告地看了眼男子,聲音中帶着些許喑啞,朝門外道:“進來吧。”
房門打開,穿着長公主府統一服飾的婢女看清屋内的場景後愣了下,随即快速進屋,關上門,這才湊到攬星耳邊,壓低聲音說:“姑姑,長公主她,薨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