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晴想也沒想,脫口而出,“九品守拙。”
“你看,這不就是咯,”顔洵一攤手,“九品稱為‘守拙’,風林火山中的‘山’原意是指‘不動如山’,不動對應的是守,山對應的是拙,不動如山方能守拙才對呀!”
武晴和陳钰雪這下笑不出來了,她們眨了眨眼睛,看着身前的顔洵,越琢磨越覺得他說的有道理。
“你們看,是不是這個理兒?”顔洵有了得色,“這棋院裡實力最強的棋生,不應該進山組才對麼?”
武晴細聲道:“這麼說,好像也沒什麼不對。”
見陳钰雪在一旁輕輕點頭,白森不動聲色地笑了笑。
白森必須承認,顔洵這臉皮厚度不輸陸煥的家夥,是個談話的高手。
從昨日他主動走上前來搭讪,到此時他與武晴和陳钰雪閑聊着棋院的組等名稱,從他口中說出的每一句話,都有他的目的和作用。
昨天他來到白森面前,第一件事就是主動坦白他的那封薦信是假的,看起來是獲取白森的信任,進而拉近與她的距離,實則是為了彰顯他有僞造官府印章的實力,有實力,才有談合作的籌碼。
眼下,顔洵又從棋院的組等名稱入手,隻不過是一句“不動如山方能守拙”,談笑間就給武晴二人留下了印象。
一個詞本身就可以有多種語義,鴻清棋院無論将風組還是山組定為第一組等都無大礙,顔洵竟能從中找到說法,對此白森不得不服氣。
她甚至敢說,那句聽起來還真像那麼回事的話,不過是顔洵随口現編的而已,就連他夾在話中的反問句,都是他給武晴二人設下的鈎子,引着她們一步步到達他的目的地。
“好了,我要去上早課了,”顔洵沖她們揮揮手,“回見。”
臨别前,他有意無意地瞟了白森一眼。
“阿白,這位顔公子,你認識麼?”武晴看着顔洵的背影消失在曲廊拐角,轉頭問道。
“不算認識,”白森坦誠,“昨日你們去參加測試,我和他在棋館外等候,就聊過幾句。”
“這位公子,還挺有意思的。”武晴說着又回頭望了望顔洵消失的地方。
果然。白森暗想,王爺的女兒已經記住他了。
棋院的早課在朝食之前,棋生們一同朗讀四書五經,白森跟在陳钰雪和武晴身後進了林組專用的學舍。
林組中有一些那日跟随謝瑜和沈照甯前去洞牢的棋生,這天早晨白森見他們有幾個臉上纏着紗布,或是手上夾着竹闆,聽說這幾個還算傷得輕的,還有些到了今日還躺在醫館裡。
至于那兩個始作俑者,沈照甯還好,隻是有些驚悸,斷了肋骨的謝瑜還沒法下床,不知六天後的抽簽儀式他能不能到場參加。
林組中那些受傷的棋生見到一身武服的白森,都慌忙躲開視線,在學舍裡找了個遠離她的角落坐着,整個早課時間都不敢往她這邊看過來一眼,其中有個棋生還一臉不滿,偷偷打聽怎麼白森沒被趕走,還留在棋院裡。
早前曹景看在武晴求情的份上,同意收回對白森的驅逐令,但同時也給她設了限,那便是命她不得離開陳钰雪身旁半步,既然是陳家安排來棋院的侍衛,那就要好好盡到侍衛的責任,不得獨自行動。
白森對此倒是無所謂,此前以侍女的名義在棋院活動時她為了不暴露身份,也從沒有一個人在棋院裡東奔西跑。
唯一讓她難受的是,棋院裡的課程對她來說太無聊了,尤其是誦讀書經的早課,一聽到棋生們齊聲讀那些之乎者也的,她就止不住犯困。
眼看就要在這枯燥的早課上睡着了,白森索性閉上眼,進入刑偵系統空間。
來到熟悉的圓形房間,白森在物證分析室和法醫室中間徘徊了一會兒,最終還是往法醫室的方向邁出腳步。
推開木門,灰白色的屍體擺在解剖台上,還保持着幾天以前初次驗屍時的狀态,白森沒有靠近過去,而是半坐在化驗台上,擡起一隻手撐着下巴,将整具屍身盡收眼中。
看着脖頸微微歪扭的屍身,白森腦中躍出一個畫面:兇手來到徐萬鈞身後,捏住他的下巴和後腦勺,狠力往一側擰扭,徐萬鈞手腳亂蹬,慌忙掙紮,兇手憑借自己極大的手勁兒,硬生生将徐萬鈞的脖子擰斷。
兇手用上的氣力之巨,在擰斷脖頸骨時,還令其中一塊尖銳碎骨刺入徐萬鈞的氣管,徐萬鈞出于本能,想用雙手去握住喉管,可是此時他的頸椎已經斷了,他已無法再控制雙手,隻能在劇痛中感受越來越無力的呼吸,直至徹底失去意識。
等死者完全沒了氣息,兇手起身,拿起某樣利器,回到死者旁,用利器在死者身上割了一道又一道,最後,兇手又提着利器來到死者手邊,一下又一下地劃開屍體手心的皮膚,還沒來得及凝固的暗色死血流淌出來,在兇手的利刃之下彙聚成凝膠狀的血池。
兇手對徐萬鈞要有多大的怨恨,才能支撐其做這一切?
白森閉上眼睛,腦子裡一團亂。
那串到了水邊就沒有返回的腳印,那些黏在屍體上的白色鵝羽,再加上兇手詭異的行兇手段,都是暫且找不到解答的謎題。
白森擡起頭,不由得又想起那首來自叛亂罪臣筆下的詠鵝詩。
她有一種連她自己也說不清的直覺:徐萬鈞的死亡謎底,好像就藏在這首詩裡。
白森離開法醫室,關閉系統,回到書聲琅琅的早課上。
她的思緒還沒從兇案中走出來,一個瘦小的人走進學舍。
是于小林,他提着滿滿一籃子木炭,來到放在牆邊的幾個火盆前,将已經燃過的木炭換成新炭。
這個聾啞小子天天都來送木炭,埋頭讀書的棋生們都對他熟視無睹,于小林沿着牆根在學舍裡轉了一圈,除了白森,竟沒人注意到他。
白森盤腿坐在地上,一手撐着下巴,看着于小林從她面前走過去。
她忽而感到身上有什麼異樣,低頭一看,是一張麻紙落在她懷裡。
白森擡頭,看向面色如常,往下一個炭盆走去的于小林。
她垂下眼睛,把那張對折的麻紙打開。
上面是陸煥的筆迹,潦草地寫着“今日酉時,到木屋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