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校尉行禮,其他兵士也一起上前來對陸煥恭敬道:“陸捕頭。”
搞人際關系,陸煥委實在行,他揚手一招,道:“我把白捕快帶來了,把那位弟兄帶過來吧。”
孫利朝身旁施了個眼色,旁邊的那個年紀最小的軍衛退了下去。
白森看着眼前這些粗糙漢子,想到他們從小看着長大的“親侄兒”徐萬鈞卻是個欺負人的小魔王,她臉上實在給不出個好臉色,站在一旁環起雙臂,默聲等待着。
不多一會兒,年輕軍衛帶着個中年男人走上前來。
這男人外貌粗糙,一身布衣上補丁累着補丁,也許是第一次跟這麼多軍爺站在一塊兒,他渾身瑟縮着,眼睛都不知道放在哪兒好。
“白捕快,”孫利粗聲粗氣地道,“此前你安排我們在清雨湖周圍探訪住民,詢問有沒有可疑的船隻活動,這位弟兄叫何五,他知道些什麼,特意帶來配合白捕快查案。”
“你叫何五,是麼?”白森開口道。
問話和審訊是刑偵學院的必修課程,這門課白森幾乎沒怎麼用功就拿了高分,但要說找古代的目擊者問話這種經曆還真是絕無僅有,白森隻能照着課本上教授的問話技巧來。
“我是。”開口就是嶺南道的鄉音,縱使白森有原主的生活經驗,也得仔細斟酌才能聽懂何五說什麼。
“你住在什麼地方?”白森又問。
“湖上。”何五唯唯諾諾地答道。
“什麼?”
“我住在湖上啊,”何五回身指着清雨湖的方向,“就是那個湖水上。”
白森明白過來,這是常年居住在清雨湖上打漁的漁民,一年中上不了幾次岸。
“十月十一那天晚上,你也在湖上麼?”白森問。天授元年農曆十月十一,正是徐萬鈞身亡之日。
何五連連點頭,手還指着湖面,說:“對,我的船就在湖上,我平時都住在船裡。”
“那天晚上子時,你看到什麼?”白森追問道。
何五想起前幾天夜裡的怪事,撓了撓下巴,一張被太陽曬得黝黑的臉皺了起來。
十月十一深夜,月色明朗,何五把漁網收拾好就回船屋裡水下了,睡了不久,就被船外傳來的怪叫聲吵醒。
睡眼惺忪的何五知道這是天鵝的叫聲,時值深秋,北方的天鵝往南遷徙,嶺南道的清雨湖是這些天鵝的一處越冬地,到了這時節,湖邊的淺灘和蘆葦中有不少天鵝的窩。
何五想着既然都醒了,正好起來方便一下,走出船屋,正對着湖面暢快的時候,就聽不遠處的蘆葦叢中天鵝的叫聲越來越密集。
起初他以為是有人不顧宵禁,跑來湖上掏天鵝蛋的,于是他并沒有在意,正要回船屋裡繼續睡,忽然就聽“咕咚”一聲,有什麼重物落水的聲響,緊接着是翅膀撲騰的聲音,兩隻肥壯的天鵝從蘆葦叢中一躍而起,大叫着飛遠了。
當時何五還笑,有人大晚上的不睡覺,看來不隻是掏鵝蛋,而是想抓隻肥天鵝回家打打牙祭。
“我那時就想着,肯定是有人饞鵝肉了,那個‘撲通’的聲音,應該是抓天鵝用的竹筒子或其他的什麼,”何五說着,打了個抖,“沒想到,是鬧了人命。”
白森聽着目擊者的供述,腦子同時在高速運轉,她回憶起第一次到發現屍體的現場那天,她為了在物證分析室中還原清雨湖水下的情況,專門從淺灘上走入水中,當時陸煥不知道她在做什麼,在岸邊大聲疾呼讓她回來,白森還跟他吵了幾句。
那時候,也有兩隻受驚的白羽天鵝從蘆葦中竄出來。
白森内心忽然一震。
天鵝。
駱賓王七歲時随口而出的千古名篇。
鵝,鵝,鵝……詭異的直覺再度洶湧而來,僅在刹那間就灌滿心頭。
白森強自穩住心神,又對何五問道:“天鵝飛走了以後,你看到蘆葦叢中的人了嗎?”
何五連忙搖頭,把手高高舉起,慌忙道:“那蘆葦長得那麼高,又那麼多,我就看到裡面亂動了一陣子,沒看到有人,我也實在困,就回去睡了。”
說完,他還小心翼翼地問道:“各位官爺,我是真的沒留意,不會抓我吧?”
白森的思緒沉在那首讓她幾日來一直心緒不甯的詩裡,沒顧上答話,這讓何五有些慌了,臉上皺得更緊。
“官爺啊,那時候我哪兒能知道出了啥事兒,你們不能抓我頂罪啊,”何五快要哭出來,“我都還沒娶媳婦兒呢,你們不能抓我。”
“别擔心,何五弟兄,不會抓你的,”陸煥走上前來,親切地拍拍何五的肩頭。
“這話當真?”何五還有些不放心。
“當真,一定當真,”陸煥連連道,“不過,我也有個疑問。”
“官爺您問,”聽到不會被抓去頂罪,何五趕忙殷勤道,“我知道什麼,我全都說。”
“你當時在那個天鵝飛出來的蘆葦叢裡,看到船了麼?”
“船?”何五愣住了,看他樣子仿似沒明白這個字的意思。
“對,船,”陸煥說,“什麼樣的船都行,你看到了麼?”
何五眼珠子轉了轉,臉上又哭喪起來,“官爺,我不記得了,那天太黑,蘆葦叢又那麼密實,我真不記得看沒看到有船在裡面。”
白森轉頭看向陸煥,一道閃光在腦子裡疾速掠過。
對啊!船!
她二話不說,提起步子就朝湖邊跑去。
陸煥見狀,從懷裡摸出幾枚錢币放在何五手中,又囑托孫利道:“孫兄,就勞駕你們送這位弟兄回去了。”
說罷,他快步朝白森追去。陳钰雪也緊跟在他身旁。
性子急的孫利一直想問問白森查案的進度,見她急匆匆地跑往湖邊,把何五轉手交待給手下人,回身追了上去。
幾人來到湖畔,這裡便是發現徐萬鈞屍身的淺灘,白森已走到淺灘邊緣,在她身前不遠的水中有一叢蘆葦,死者屍體就在那叢蘆葦的根下泡了一個晚上。
眼看白森就要再次踩進水中,陸煥急忙走上去,他身形矯健,在泥灘上健步如飛,很快就來到白森身側。
“前幾日你才遭過寒疾,你都忘了嗎?”陸煥伸手攔住白森,“你不宜下水,你要查什麼?我代你去。”。
“不行,必須由我去。”白森推開陸煥的手,陸煥卻沒動。
她沒有親身接觸過的現場和物證,在物證分析室内是沒法還原出來的,現在必須要探查的關鍵線索,她不得不親自去。
“别擔心,”白森看了看身旁的不良帥,“這次我就在水邊,不會往水裡走多遠。”
陸煥看着白森堅決的目光,緩緩收回手來。
白森向水裡邁出腳,冰冷的湖水瞬間浸沒她的腳背。
她試着往前走兩步,武晴贈給她的短靴鞋底很滑,她穩了穩身形,才不至于滑倒。
在水裡站穩了,再往前走一步,水面立即來到胸口。
面前就是緊貼屍體的蘆葦叢,白森站在水裡,伸出手去,撥開蘆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