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朱啟。
他目不斜視,腳步輕緩,徑直走向那張靜候多時的棋盤。
相比與白森起初遇那天,此時的朱啟面色鎮靜,隐隐間有一絲沉郁的氣質,與那個被纨绔子弟欺負後一臉茫然無措的羸弱少年判若兩人。
“朱啟師兄來了。”陳钰雪輕聲道。
“嗯。”白森緊緊望着朱啟,望着這少年在棋盤前安安穩穩地坐下來。
天樞棋館内所有人也都看着朱啟,鄙夷他出身的,嫉妒他棋力的,同情他經曆的,都靜靜地看着他,可是他就靜坐在棋盤前,雙手安放在膝上,兩眼微閉,不動如山。
白森這才有些明白了,為什麼人們都說朱啟是這棋院裡實力最強的棋生。
無論在外世中他活得多麼狼狽,出身多麼低微,從他在棋盤前坐下的那一刻起,他便是在弈棋世界中統領萬軍,意氣風發的少年将軍。
“曹監院也來了。”陳钰雪道,傾身往窗外探了探。
棋館裡的人轉而看向大堂另一側,虎背熊腰的曹景大步朝棋盤走來。
他面有怒容,兩條粗眉緊緊擰着,在朱啟對面坐下來。
朱啟拱手打揖,行了一禮,曹景雖多有不耐,但還是對挑戰他的朱啟盡了對弈前的棋士禮數。
按照鴻清棋院的規制,由向教習先生發起挑戰的棋生執白先行,曹景将裝了白色棋子的棋奁推到朱啟面前,擡手對着棋盤做了個請的手勢。
朱啟雙指銜起一枚棋子,放置在棋盤一個星位附近。
對弈正式開始。
棋館外,哄鬧聲沒有半分止息,棋館大堂内的棋生隻好默聲觀棋,有些膽小的不時往棋館外看看,像是害怕還在外面淋雨的棋生沖進門來。
小樓上,倚在窗邊的陳钰雪屏住呼吸,靜靜地看着朱啟和曹景在棋盤上你來我往。
相比起棋局,一旁的白森更關心棋館正門的動向,好在對局開始沒多久,顔洵的聲音從棋館正門前遠遠傳來,他大聲說了些什麼,進不了棋館的寒門子弟們喧鬧聲這才小了些。
“還好顔公子有辦法。”白森略微放下心來。
陳钰雪心思全在棋館内正在進行的棋局上,對白森的話隻是“嗯”了一聲,作為回應。
白森看向棋盤,這會兒對弈的二人經過最初幾輪試探,慢慢開始向對方展開攻勢了。
不過,哪怕是白森這樣的圍棋外行,也能看出在這局棋中黑子處于十分不利的下風局勢中。
“怎麼曹景反而是劣勢呢?”白森道,“他不是傳聞中很厲害的棋士嗎?”
“你也看出來了。”陳钰雪應道。
白森看着曹景緊蹙的眉頭道:“是不是因為外面吵鬧不休的棋生,他的心思根本沒放在這局棋上。”
“不會,”陳钰雪搖頭道,“坐在棋盤前,就必須把全部心力都放在在對弈上,如果曹監院這點定力都沒有,他就不會是九品守拙了。”
白森來了興緻,淡淡一笑道:“這麼說,是朱啟的實力太強了,連曹景都下不過他。”
“先看看再說吧,”陳钰雪緩緩道,“可能,曹監院是打算在中盤以後取勝。”
白森低頭看向棋館,目光卻沒有放在棋盤上,而是在棋館的人群中搜尋一個羸弱瘦小的人影。
若是于小林沒法靠近曹景,也就沒法拿到那樣東西,那麼今天這局棋對白森來說就失去了意義。
窗外的秋雨下得更密了,曹景和朱啟的對弈已行至中盤,從棋面上看,曹景仍然處于劣勢,并未有多少改觀。
天樞棋館正門外再次傳來一陣哄鬧,白森好像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
“沈照甯怎麼在外面?”
“什麼?”陳钰雪轉過,看向面色訝異的白森。
“你剛才沒聽到麼?”白森道,“我好像聽到沈照甯的聲音從那邊傳過來。”
陳钰雪側過耳朵細聽,不一會兒,又傳來一句“你們這些不識趣的東西!從哪兒來就滾回哪兒去!”
狂恣至極,果真是沈照甯的嗓音。
頓時喧吵叫罵聲大起,将沈照甯的聲音淹沒。
那些被教習先生們丢在屋外淋雨的低微棋生本就憋了一肚子火,這時候一個公子哥再上去澆上一捧油,不敢想象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不行!我得去看看!”白森轉身要走。
陳钰雪趕緊攔住她,“你别去惹火了,白捕快!沈照甯來了,你再出面,情況會更難控制!”
以白森的身法,要擺脫陳钰雪的阻攔易如反掌,可是她卻遲疑了。
是的,她非常了解自己,若真讓她去面對那些遭受不公對待的寒門棋生,沒準兒她不會花費力氣勸導,而是真的會站出去作為他們的領頭人。
就像蘇婉玉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