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賓王在任長安主薄期間因反對與先帝共稱二聖的武聖人,被罰入獄,而後遇先帝開恩,方才脫離牢獄之苦。
出獄後的次年,駱賓王到臨海縣擔任一小小縣丞,此時他已是年過不惑,仕途上看不到半分希望,受困于遠離朝堂的偏遠苦地,心中縱有萬千抱負也隻能強自壓下。
在臨海縣入冬的一日,三兩故友帶着濁酒小菜前來探望,駱賓王在宴席間寫下了一首五言詩,後世文人将此詩命名為《冬日宴》。
《冬日宴》全篇共有八句,廣為流傳的是最後四句。
促席鸾觞滿,當爐獸炭然。
何須攀桂樹,逢此自留連。
逐字譯成白話,此詩大意是:宴席上與故舊友人們促膝而坐,在鸾鳥紋飾的酒杯當中斟滿美酒,做成獸形的木炭在火爐中燒得通紅。何必苦心追尋功名利祿,有眼前這圍爐暢飲的樂宴,自應久歡不散。
這首詩本是駱賓王寫于淡泊名利的心情,哪裡知道,僅僅四年後,他就跟随開國功臣之後李敬業一同于揚州起兵,為禍天下。
“他們那些文人常用‘攀桂樹’來指代登科中舉,追逐功名,”顔洵自謙道,“我譯得不好,不過這首詩的内中意思便是如此。”
無需顔洵将眼前這首詩譯得多麼高雅,白森已得到了她想要的信息。
她轉眼看向身後,幾個酒壇擺在木架上,燭光照過去,隐約照亮了壇身上的繁複畫紋。
一群神鳥,振翅飛入雲霄。
“快,我們得去一趟火災現場。”白森把寫有詩句的麻紙放回石匣中,又一手抱起石匣,轉過身往酒窖外走去。
顔洵趕忙跟到她身旁,困惑問道:“那裡已是一片廢墟,為何要如此着急的趕過去?”
“來不及多解釋了,”白森将手中的石匣緊緊摟着,快步往地下通道的入口方向走,“你想想下午那場火,是不是全寫在駱賓王的詩裡?”
“什麼?”顔洵大驚。
白森全神思索着她要去火災現在找尋什麼,不再言語,埋着頭在地下甬道中往前快走,幾乎都要跑起來了。
顔洵跟在她身後,腦子裡全是白森的話。
今天的大火,全在一首十年前寫成的詩裡。隻是想想,顔洵背上就滲出一層冷汗。
兩人出了地道,還沒走到廂房門前,就聽窗外傳來人聲。
顔洵對白森做了個噤聲的手勢,他走到窗邊,輕推開一條小縫。
是幾個拎着防風燈籠的守衛聚在天樞棋館門前閑談。
“那個趙先生,死得太慘了。”其中一個守衛道。
其餘人等唏噓了一陣,又一個人道:“你們說,發生這麼大的事兒,山長和監院都不去衙門報官,隻是讓我們把趙先生的屍身找個地方個給埋了,這是為何?”
一個看起來年長些的守衛舉起酒瓶,呷了一口暖身酒,道:“你是傻麼?再有幾天就是秋奕選拔了,這個時候有官府的人來,選拔賽還辦不辦了?”
衆人紛紛稱是。
“聽說啊,徐都督的公子是遭人謀害的,真兇尚在這棋院當中,”年長守衛又道,“隻能我們兄弟幾個多辛苦辛苦,運氣好的話抓到這囚娘養的,官府上重重有賞。”
“哎,老彭,”一個枯瘦男人身着仆役的粗布短衣,臉上顯是有些害怕,小聲道,“九靈山上下沒緣沒故的多了不少山匪,我去縣上送個信都能來回遇上了兩撥,你給說說,徐公子身死,還有今天這場大火,會不會是那些山匪幹的?”
此話一出,人們大都緊張起來,那個年長守衛又呷了口酒,大聲喝道:“瞧你那慫包樣兒,也不想想鴻清棋院裡都是些什麼人家的公子小姐,給那些山匪十個膽子,我都不信他們敢靠近棋院半步。”
人們聽他說得在理,都呵呵笑了起來,那個聲稱去縣上送信的男人不好意思地撓着腦袋,其他人都笑罵他膽小如鼠。
“行了,都笑夠歇夠了,”年長守衛收了酒瓶,招呼道,“走,咱們一起去靠近山林的圍牆邊看看去。”
待燈籠的光去得遠了,顔洵和白森才從廂房中悄聲走出來。
白森忙問道:“今天的大火燒死了一個先生,最後還是讓這棋院裡給壓下來了?”
顔洵點頭回道:“是,你剛才也聽到了,棋院裡不想因為此事影響了秋奕選拔。”
“這什麼選拔竟然比人命還重要。”白森說話聲不由得大了些。
顔洵連忙擡手往下壓了壓,示意白森噤聲。
“官府并非不知道這裡的事,”顔洵道,“你忘了麼?我給你說過的,我在靜海縣衙門的對接人那裡打探到有個姓陸的捕頭已經領命來此,隻是這些天我還沒查出此人是誰,是不是像你我一樣潛在這棋院中。”
白森想起來了,她前去找顔洵談合作的那日,在柴房的屋檐下,顔洵提到過一個姓陸的捕頭。
她當然知道顔洵說的就是陸煥,隻不過她還未向顔洵坦白自己的真實身份是陸煥的下屬,一個不良人捕快。
白森不想自己的不良人身份影響了與顔洵之間的合作關系,尤其是這些日子以來,在鴻清棋院中親眼見到這個時代對家世出身的偏見,更讓她決心隐瞞。
“你說的也對,”白森回道,“是我多想了。”
顔洵道:“我們得抓緊些,若是讓那陸捕頭先查到了真兇,我們就不要想靠這個案子上狴犴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