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雍,京都,唐府。
此時正值春寒料峭,天空陰雲密布,黃昏時分,時不時還有春雷陣陣,俨然有風雨欲來之勢。
“動作快一些,把那個紅燈籠給挂上,那邊的紅喜字貼歪了,撕了重新貼。”
身上系着紅絲帶的管事正指揮這府上的下人在門窗上張貼喜字,匆匆布置這一場不算盛大的婚事。
大雍有盛嫁之風,越是重視家中兒女,婚禮的排場就越大。
但對于唐家這種京都望族,今日的婚事實在是上不得台面,隻能低調安排,不能大張旗鼓。
唐家是個人丁興旺的家族,一家之主唐明遠任中書舍人,桃李滿門。
唐明遠同嫡妻恩愛,三位嫡子和兩位嫡女皆為正妻鄭氏所出。
嫡長子唐伯賢性格圓滑,長袖善舞繼承了唐家大半家業,如今任唐家戶部尚書,育有二子三女。
次子唐仲賢任禮部侍郎,育有兩子一女,三子唐季賢是本朝禦史,性格剛硬,膝下三子二女。
今日唐府舉辦的婚事,便是唐仲賢的嫡長子唐頌之的婚事。
唐頌之的母親是唐仲賢原配陸清芍所出,可惜頭一位侍郎夫人身子骨不好,生下唐頌之沒多久就撒手人寰,留下來的孩子也是個病秧子,整日裡靠藥扶着。
唐仲賢為了唐頌之,過了兩年,便娶了原配妻子的庶妹陸清蓮做繼室,後來的陸清蓮是個有福氣的,入門一年半便生了對龍鳳胎,如今也有十四,正是籌備科舉的好年紀。
唐頌之從小身子骨就不太好,今年受了春寒,更是一病不起,眼瞅着就要不好了,陸清蓮便提議說:“不如為三郎辦場婚事,沖沖喜,他身子骨興許就能好些。”
雖然分了家,但是這一輩的名次還是按照所有子嗣排的,唐頌之雖然是二房的嫡長子,在整個家族中卻是行三的。
她在名義上是唐頌之的繼母,也是對方的姨母,可她自己生育了一雙出衆的兒女,又怎麼可能真心盼着前面嫡姐留下來的兒子好。
隻是面上她還要做個慈母,不能做的太過分,所以才安排了沖喜之事。
唐仲賢平日裡并不管後宅之事,很多事情便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按照一顆“慈悲心”的陸清蓮的話來說,唐頌之如今的身子骨,斷然是無法完成周公之禮,若是娶了好人家的女兒,也是白白耽擱了人家。
“三郎身子骨弱,更是需要陽剛之氣,為之沖喜,我尋大師合了八字,找到宋家的嫡子,願意帶萬貫家财入府為三郎沖喜。”
唐仲賢得了宋家的資料,沒有多少猶豫就松了口:“就按你說的來吧。”
唐頌之的這場婚事,最後定的是一個商家子,宋家嫡長子,宋晏,雖然是嫡子,但也是不受寵的嫡子,處境和唐頌之半斤八兩。
本朝盛行男風,是準許娶男妻的,隻是大戶人家少有娶男妻者,唐家這種清貴人家,更是視此事為恥,娶了男妻,基本也和繼承家業無緣了。
表面上這是一場冠冕堂皇,父母疼愛孩子不得已為之的婚事,實際上是一場赤/裸裸的财權交易。
至于當事人的意見,完全不重要。而唐頌之,娶了男妻,便是僥幸被沖喜好了,也注定沒有機會再和陸清蓮的兒子争奪家産。
因為唐頌之的身子骨看着越發不好了,這場婚事很快就定了下來,過了正月十八,婚事就操辦起來,要迎新人入府。
畢竟若是唐頌之沒成婚就死了,宋家新嫁郎那豐厚的嫁妝,定然就同陸清蓮無緣了。
穿着雍容的婦人走到某處挂滿了紅燈籠的小院,聞着裡面飄來濃郁的藥味直皺眉頭。
橫豎也是個将死之人,不值得她這個侍郎夫人作戲,女人甚至不願意進門看望自己的繼子,免得沾染了晦氣,她隻站在門口詢問家丁:“三郎今日狀态如何?”
小厮回答說:“夫人,郎君昏睡到現在還未醒。”
“還是未醒,你們去熬三郎喝的藥,讓他起來好歹吃點東西。”
陸清蓮臉上露出恰到好處的擔憂神色,她吩咐說,“看來今日這堂,他是沒辦法親自拜的,你們去尋一隻公雞來,到時候便讓他代替頌之同新郎官成親,興許就能讓他好起來。”
新嫁郎還有兩個時辰就要被接到唐府了,無論如何,今兒這個堂是一定要拜成功的!哪怕唐頌之死了,也會有公雞替他拜。
沒過多久,唐頌之的貼身小厮文琴端着一碗熱氣騰騰的藥走了進來,這藥是小廚房裡剛熬好的,烏漆抹黑,散發着濃郁苦澀的藥味。
門窗緊閉的卧房内,氣若遊絲的年輕郎君就在小厮們打盹的時候,不知不覺斷了聲息,心髒也停止了跳動。
在下人們發覺之前,他又恢複了氣息,而且羸弱的氣息逐漸變得綿長,脈搏也逐漸有力起來,但是他仍然一動不動的躺在床上。
文琴端着一碗藥湯湊到床邊,就看到床上的年輕郎君整個人像是被魇住。盡管那雙總是非常憂郁無神的眼睛緊閉,也可以從那張蒼白如紙的臉上看出驚懼之色。
人還沒死,文琴松了一口氣,他用力推了推自家郎君:“郎君醒醒。”
臉色蒼白的病弱青年眼皮子動了動,費力睜開眼,或許是沒能休息好,那雙淡褐色的眼珠還帶着些許猩紅。
他的雙目有些放空無神,似乎還沒弄明白自己現在的處境。
文琴連忙把藥端到了唐頌之嘴邊:“郎君,您該喝藥了。”
聽到這句話,下一秒,看起來瘦弱無力的青年突然爆起,直接連藥帶碗打翻在地,把文琴吓了一大跳。
文琴反應過來,看着一地的湯藥,一臉心疼道:“郎君,這藥熬了足足兩個時辰呢!您心裡有氣,也别拿這藥撒氣啊!”
聽到碎裂的聲音,唐頌之慢慢的平靜下來,接受了大量的記憶,他頭疼欲裂,一時間分不清到底是做夢還是現實。
在他的世界,剛剛經曆了接連的天災末世,辛辛苦苦在末世裡掙紮了十年,好不容易結束了苦日子。
正是百廢具興,大搞建設的好時候,結果呢,他就被人給算計了。對方想要把他踢出領隊的位置,更想要搶奪他這十年來積攢下來的财富。
當然,唐頌之也沒有讓對方好過,臨死之前,直接引爆了異能,和一群人同歸于盡。
死于爆炸其實沒有很疼,也就是一瞬間的事情。
沒想到醒過來,他就從肌肉結實的異能者變成了現在這個随時都能斷氣的病秧子。
本來就剛被炸死,又聽到類似“大郎,該喝藥了”的鬼話,唐頌之一時間沒控制好情緒。
喋喋不休抱怨的小厮在青年滿是戾氣的目光中噤聲,三郎體弱,性格也弱。
唐頌之的身子骨考不了科舉,更做不了武将,也隻能看看書。平常隻是自個兒陰郁的呆着,像一朵角落裡長出來的陰暗蘑菇,他雖是二房正兒八經的嫡長子。
可并不受寵,加上唐頌之不愛同人計較,身邊做小厮的,有時候就失了分寸。
但是現在,文琴感覺自家郎君的氣息突然變得很是森冷恐怖。就仿佛,唐頌之是一頭猛虎,而自己是一隻咯咯叫的雞,随時會被對方給咬斷脖子。
他再定睛一看,三郎明明還是那副熟悉的模樣,原本清俊的臉因為生病有些脫形,眼窩深陷,唇色蒼白,看起來就和紙紮的一樣,風一吹就倒。
文琴本能覺得有些不對勁,他想,可能是頌郎君被刺激狠了,将死之人,誰也不知道會做出什麼事情來,自己萬萬不能得罪。
他小心翼翼的轉移話題,聲音都溫柔了許多:“郎君,您忘了,今兒個是您大喜的日子,這新嫁郎今日就要入府了,小廚房裡準備了一隻大公雞,要不我讓人再熬碗藥,您喝了藥,說不定能親自拜堂成親呢。”
唐頌之當然不可能再喝那種苦藥,在他的記憶裡,原主喝這藥已經喝了十多年,但是身子就沒見好轉過。
是藥三分毒,況且他剛剛調轉了體内的能量,發現自己的木系異能跟着穿來了。
隻是等級很低,所以也沒有辦法開啟種植空間。
反正唐頌之穿來的時候,和他同名同姓的原主已經斷了氣,全靠他自己的異能運轉,才維持了現在這副身體的生機。
想要變好,那就得等他的異能恢複,慢慢調養,而不是吃那副不知道有沒有人下/毒的苦藥。
雖然沒經曆過宅鬥,但是在末世看慣了人心詭谲,唐頌之看誰都覺得沒安好心。
“煮點粥送過來。”他清了清嗓子,一開口,嗓子也是啞的,像是被刀片割過一樣痛,難聽得要命。
唐頌之強調說:“我要吃肉粥。”
文風連忙應下:“好好好,小的立馬叫小廚房那邊煮了送來。
唐頌之看着地上打翻的藥皺眉:“讓人進來打掃一下,把右邊的窗子打開一扇。”
在明面上,沒有人會在物質條件上苛待唐頌之這個嫡子,畢竟唐家有錢,唐頌之生母留下來的那些嫁妝也不少。
這種天氣屋子裡的地龍燃得很旺,他身上蓋的也是錦緞縫的厚被子,穿件單衣也不會覺得冷,隻是氣味實在難聞,而且整天悶着不透氣,呼吸都感覺困難。
“可是大夫說您着了涼,不能開窗。”
唐頌之面無表情的看着他:“誰是你的主子?”
文琴是他的貼身小厮,對方的賣身契自然是握在他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