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後,趙想容被他扶起來,垂眸吃了周津塬端來的胃藥。
她皮膚還像珍珠一樣發着光,耳朵和嘴唇紅得像能滴血,但神情灰敗。再休息了會,她就扯了旁邊的浴巾,準備回自己的卧室。
兩人婚後不久就分房睡,這是趙想容主動提出來的要求。
周津塬慵懶地靠坐在床頭,看她的背影像沙漏,最細處有種勾魂奪舍的妖冶,後肩沒有任何斑點和黑痣。他的目光,最終停在趙想容脊椎尾部右側三指處。
那裡有一個刺青。
一隻緊摟着威士忌酒瓶的兔子,一隻耳朵豎起,一隻耳朵垂下,四肢都刷成黑色,線條粗黑,兔眼發紅,光滑透亮的瞪着遠方。原本是柔弱的寵物,但又被畫得像名伶,神态帶有點像飛蛾般神經質的冷淡、看得出刺青師功力極好,稀釋的墨色,略帶渾濁的深灰,讓這隻瘦到有點形銷骨立的嗜酒兔子,幾分驗證海明威的名言:保持重壓下的優雅。
刺青就在她的裸臀側,一個手掌那麼大,比起性感,更像一種野性的圖騰。
周津塬微微閉眼,掩飾着眼睛裡的嘲諷和傷痛。
許晗以前每次寫情書署名,都會頑皮地在落款處畫一款酗酒的兔子,标個愛心。
非常獨特的形象,他再也沒有從别處見過,也以為,此生再也見不到。
可是趙想容臉皮厚得程度驚人,她偷偷地讀了許晗的信,再示威性地把他逝去前女友的标志畫作,當成刺青圖案,一筆一劃,刻在自己的身上。
周津塬有過少年氣盛的青澀歲月,永失所愛後越發鮮少動怒趨向冷漠。他想過,自己不愛她,但至少能當模範丈夫。也就是這時候,他發現了趙想容臀線處的刺青。
當時一個極炎熱的夏天,趙想容難得地蹲在客廳裡,蹚着怪獸拖鞋,蹙眉幫着清潔阿姨找打掃時掉落的金耳環,露出還沒褪去紅腫的刺青圖案。
當自尊和回憶都被這這頭乖張愛挑釁的粉紅豹踐踏到腳底,周津塬動了肝火。
他拉着趙想容細瘦的胳膊,把她從地上拽起來,腦海中殺念都動過了兩輪,不知是怒火攻心還是不肯傷害女人,居然罵不出口。
趙想容反應更大。她回過神後,踮腳跳起,就搶先給了他一個重重的耳光。
後來,兩人磕磕絆絆的關系就停在那裡。
房間飄着趙想容慣用的香水味道。
趙想容不再像少女時期,熱衷嘗試各種冷門的沙龍香。她如今最常用純香精,Henry Jacques的香水瓶存放在木盒子裡,比市面上出售的任何香水都留香更久,洗澡後仍不減餘調。
周津塬略微收拾了一下,當重新躺在床中,他鼻尖所聞到的就是這種濃厚妖娆的味道。不膩,不複雜,冷不丁地用軟甜攻占紅塵。
周津塬早已把許晗生前寫給他的書信全部鎖在保險箱裡,無可無不可地地維持着一場無聊的婚姻。反正這麼多年都已經過去了,反正最後誰也别讓誰好過。
不過,他倒也佩服趙想容,這頭粉紅豹在棺材鋪般的婚姻裡能做到沒有一絲怨氣,她不僅沒有枯萎,美貌還越發怒放。
“晚安。”男人的聲音終于在背後響起,語調清冷,但沾着餍足後的冷漠。
趙想容沒有回答。
她急于甩門離去,也正急于咽下喉嚨裡湧出的眼淚,沒聽到他在說什麼。
這是一個紙媒逐漸式微,網絡新媒體和kol蓬勃發展的年代。
國内的時裝雜志社已經不複前幾年的地位,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幾大宇宙刊物還是光鮮亮麗的工作場合。
趙想容不管多頹廢,第二天裹着羊絨大衣,握着車鑰匙和手包,昂首闊步地穿過堆滿人字拖鞋,樣刊和借來的服裝架子的走廊。
幾個實習生已經提前坐在大格子間的外圍,他們沒有獨立辦公桌,有的還得從前台幹起。看到趙想容進來沒移開視線,低聲議論她是否同樣是模特。
國内雜志社大多數的時裝編輯的顔值根本不高,普遍的矮,一米六幾,偶爾也蹦出幾個矮胖子。高挑的趙想容顯得出衆極了。
趙想容目不斜視地走過他們,帶着種有點讨人厭的勢利眼範兒,即使有人打招呼,眼珠子也懶得轉動一下。
她的辦公桌永遠堆滿各種快遞和禮盒,桌面的電話被壓在厚厚的意大利和法國的原版雜志底下,由旁邊小助手來接聽。
趙想容擁有很豐盈的發量,工作的時候都習慣盤起來,用珍珠發卡精準地夾住。
她随手扔了大衣坐下,先喝一口咖啡,召集手底下的小編輯開内容會,這時候主編讓她去辦公室。
主編刁姐大部分時間也不在辦公室,此刻,她左手抱着一個iPad,另一隻手則飛快地發着微信。
刁姐身材矮胖,直發大胸,同樣熱愛穿紅色,脖子喜歡挂着各種異色寶石,聽到聲響頭也不擡,含糊地說:“坐。”
趙想容笑嘻嘻地打招呼:“老大,早。”把另一杯咖啡端過來,順便拿起茶幾上的樣刊翻了下。
各大品牌目前投放預算最多的都是網站和新媒體,以前高不可攀的時尚紙媒忙不疊地轉型,往兩性、健康和娛樂口等熱點口靠攏,向金主爸爸示好。眼前時尚樣刊第167p,言之鑿鑿,正讨論《男性與女性,面對出軌的不同反應》。
趙想容随便一翻,她看到其中一句——“90%的女性,得知另一半出軌後,都想知道對方長什麼樣子。反觀男性,他們并不會想知道綠帽子是被誰戴……“
刁姐放下手機,忽視室内禁煙的标志,随手點了一根煙:“你怎麼想?”
趙想容定了定神,反應過來刁姐問的是文章旁邊配的插圖。
她随手拿了張紙巾,擦拭唇邊根本不存在的咖啡漬:“照片上藍色行李箱,和台階與靜物不搭,能不能換成棕色?這次誰跟的片?小甯,他構圖好,但最近後期精修不行,打回去翻工好幾次,他那個團隊太不靠譜了。”
“唉,可不就是小甯,他最近出片兒粗,最近老接網站的活。”
刁姐湊近仔細看了看圖片,用鉛筆在上面厭惡地畫了個圈。
“标題的字号是不是小了點?”她若有所思,“這模特的姿勢是不是沒法凸顯出那塊鑽石表?”又說,“副标題這文章不行,你們組重做。”
趙想容“哦”了聲,也掏出手機說:“我們好像做了一個預備的,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