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群傻帽。”趙想容笑着解釋了一句,但語氣又洋洋自得。
趙想容曾經隔三差五的踩着高跟鞋,站在實驗室外面等他。周津塬隻當路過海報上印着的大猴子似的,冷笑走過,直到一天,他路過旁邊的是實驗室,裡面有嬌笑和聊天聲。
趙想容不知道從哪裡搞來一身白大褂,她歪在同是讀博士的師弟桌子上,她說今年百年校慶,你們怎麼不去看演出,著名的歌星誰誰也來,還有那誰誰和那誰誰。
師弟抱怨學醫狗就是萬年苦力,一個院就發了幾張門票,熱門早就搶光了,哪有實驗狗的份。趙想容說哦要不要太巧,她正好有四張票,可以轉送給他。師弟兩眼放光,期期艾艾說不如你和我一起去吧。趙想容巧笑嫣然,你把周津塬的手機号宿舍号和他下學期課表告訴我,再叫聲好姐姐,我就陪你去看啊。
濃郁的玫瑰味中,周津塬望着趙想容美麗的臉,他譏嘲地翹起嘴角,走回房間補覺。
很快到了周五,趙想容被行政抓去談話,她們辦公室裡的新風系統又被人捅壞,肯定有人偷偷抽煙了。而她邊被罵邊和品牌的pr扯閑天,對方香港人,粵語摻雜英語,正說美國大老闆和歐洲設計師的私情八卦,罵對方豬猡。
負責對接的小編輯跑過來說,她們準備傳拍攝草案的時候,發現被塗霆的經紀人直接删了好友。
江湖上早就耳聞,塗霆現在的經紀團隊極端傲慢,且不靠譜。塗霆的經紀人不是專業人士,就是他下崗在家後的親姨媽。塗霆的粉絲經常在網絡噴這位林大姨不專業,見錢眼開,胡亂接工作,陰晴不定,總之非常難搞,但因為是塗霆的親戚,又不能說的太難聽。
趙想容也給這位林大姨發微信,對方上來說:“抱歉啊寶貝,我家霆的工作計劃有變,要進電影組裡,沒檔期拍照。我一着急,就把你同事的微信删了。我嘴不會說話。”
小編輯在旁邊太不高興了,人長着嘴巴幹嘛用的,不知道說話,光知道删微信。拍攝是明星最基礎的工作之一,時間變動可以調整,也可以好好說,這麼一上來就删微信,莫名其妙。
趙想容倒不生氣,雜志社面對這種臨時違約的事情不要太多,再說市場部的合同還沒簽,這事也沒算定。
“什麼電影,導演是誰?”趙想容和林大姨親熱地聊了幾句,看到對方發來的導演名,立刻确認對方完全不重視這次拍攝了。她冷笑兩聲,就讓編輯把備選的提案趕緊提上來,重新約拍攝對象和做方案,畢竟那十二頁銅版紙的位置也不能開空窗。
對接的小編輯為塗霆的拍攝方案,已經通宵了三天,現在快氣死了,她在走廊裡破口大罵:“這裡有誰是塗霆的粉絲?滾出來,讓我抽一頓,你家愛豆就是條狗,就是大傻叉!!!”
那些編輯們嘻嘻哈哈地笑,當然,也沒人走出來。
趙想容順手給林姨媽發了堆啤酒彩禮的表情:“咱們下次肯定還會有合作的機會。”再追着要塗霆之後六個月的進程。
趙想容琢磨着,就算這次沒法拍照,但可以拿到個視頻短采訪,買幾張精修片。塗霆人氣太火了,馬上又有他參演的新綜藝播出,現在這社會崇尚個性,他的身材和面部條件确實出衆,硬照上有可塑力。
經紀人對趙想容通融的态度很驚訝也很滿意,在她印象裡,娛樂口的編輯都貼着自己,時裝口的女編輯普遍愛裝高冷,對明星模特總是嫌這嫌那的。
但趙想容是無所謂。她家雜志社在堅持沒買國外版權,卻出過倆手腕極其厲害的女主編,把她們雜志直接國内時尚三大刊之首,廣告商和品牌公關裡口碑都很高。雖然發行量不太行了,可是雜志在進軍新媒體依舊把公衆号流量做得數一數二。
塗霆是流量小鮮肉,但他的名氣還沒火到大衆的圈子,但凡長點腦子,肯定還得來她們雜志拍攝。
模特為衣服服務,明星為粉絲或作品服務,她們雜志社就是靠賣前倆活着,通通是個服務行業,大家靠着賺錢的玩意兒,犯得着為個玩意兒上火嗎。關系平等,沒有誰得罪誰的關系。
但和林大姨聊完後,趙想容也默許新媒體的那群小孩通氣,在向讀者調查本雜志年度最受關注男藝人時,故意讓塗霆排在他競争對手後面。還把一周内有關塗霆的内容全撤了,等到年末送請帖的時候,請帖至少壓一周。
忙到七點多,趙想容準備回父母家。
她沒坐趙奉陽的賓利,周津塬來接的。
周津塬的車是奔馳s200,很多年沒換。他車裡從不放歌,就有幾張巴赫的cd。
趙想容脫了高跟鞋,舒服地窩在副駕駛座上玩手機。途中收到某奢牌下一季的度假系列,她用手指來回劃着圖片,截圖發到群裡和其他編輯聊,也不怎麼擡頭看人。
過了會,她準備用周津塬的車載充電線充電,突然瞥到真皮座椅上有什麼東西。一根極長的,女人的頭發。
趙想容頭發也染過,不過是那種高端沙龍線百般挑選後帶着微帶棕色的黑,她發質天然就細,非常卷和香的,也并不是這種輕飄飄,夾帶着營養不良的垂順土黑色。
她一挑眉,電光石火間突然猜到主人是誰,整個人炸了。
趙想容立刻松開安全帶,前後左右的翻找車裡還有沒有這種頭發。
“這是誰的頭發,你讓誰坐咱家車了?”她那雙美目死盯着周津塬,嘴上卻噗嗤先笑了。
趙想容不是沒好奇過,蘇昕會不會給自己打電話示威。但姓蘇的女孩顯然讀過大學,不知道懂廉恥還是城府深,幾個月待在原位不吭不響,據說還挺認真做着小藥代的實習。
車内一片安靜。
過了會,周津塬淡淡解釋說:“一個藥代。我今天捎帶她到地鐵站口”
“撒謊!什麼小藥……”趙想容頓了頓,意識到他這話暫時沒有破綻。蘇昕現在就是小藥代。
她的修養和驕傲,也說不出“女支女”和“女表子”這句話。但不代表内心沒喊。
千言萬語能追問,最終噎下去。還有半條街就回她父母家了,現在翻臉,待會更裝不下去。
趙想容狠狠咬唇了半分鐘,直到麻木了,才說:“我信你。周大醫生,你要和其他女人保持分寸,别忘了,你已經是結婚的男人。”
周津塬今天開車出來,他正看到蘇昕正在醫院門口和一個醫生吵架。蘇昕突然間狠狠推了醫生一下,對方大怒,她卻振振有詞說什麼,還指着對方的鼻子。
他們三甲醫院的頭牌,醫院大,人員多,也不是每名醫生間都認識。他當初讓蘇昕做藥代,内心也惡意地存過用這一份說體面不體面的工作,看女孩真單純還是假矜持的想法。
周津塬看着這場景覺得挺逗,蘇昕的背影在後面看很窈窕,對男人有那麼點吸引力,至少對他來說。但他停車,是因為她帶着種很熟悉的得理不饒人的勁頭。像誰來着?又沒細想。
過了會有病人家屬停下來圍觀兩人的争吵,那醫生很狼狽地走了。周津塬在後面按了下喇叭,捎帶了蘇昕到地鐵站。
他覺得,蘇昕最大的優點就是省事。他找她,有時候刻意撩一下,對方就很尴尬,小豬似得把臉埋進圍巾裡。
安靜,聰明,不太提要求,做事不拱别人火。
哪像現在這位,趙想容正雙眼發亮地看着他,想足了貓科動物的眼睛,警惕,敵意,時時刻刻想進攻,似乎總指望他掏出點什麼。但都七年了,能掏出什麼呢?
周津塬平靜地看着前方,忽地說:“容容,和我在結婚這麼久,七年了,你真的快樂嗎?”
趙想容方才的憤怒和嘲諷頓時消失無蹤,她嘴巴有點幹:“我當然很快樂。”頓了頓,又強撐着問,“那你呢,你不快樂?”
周津塬波瀾不驚的“嗯”了聲,是代表“對”的意思。
趙父家挨着動物園,是一套環境優雅靜谧的老式别墅,占地非常闊綽。
車開到停車位,夫妻下來後沉默地都沒說話。
趙想容攥着那根頭發走了幾步,突然被周津塬叫住。原來,她恍惚到忘記穿高跟鞋,就光着腳下車了。
她永遠穿得不多,時髦又美,反正大部分時間,也隻需要在家、車、辦公室以及各種時尚聚會奔波,并不需要太多禦寒物。再說,備用貂皮外套和平底鞋都在自己寶馬上。
但今天真的非常冷,凍到骨頭裡了。
周津塬回到副駕駛找到那銀色高跟鞋,遞給趙想容。但她默默地拎着鞋,繼續光腳往前走。
花園都是石子路,有點硌腳,還有之前下過雪沒來得及融化的冰,摻雜枯草,沒徹底打掃。趙想容的腳趾也塗着紅色指甲油,她感受着那硬地,幾乎是自虐般光腳走着,後背永遠挺得很直,但不同于蘇昕的花枝般柔韌的挺拔,更像某種鳥的脊椎化石。
折掉,她整個人就會徹底消亡。
周津塬按了下車鑰匙,他煩躁地說:“容容,穿鞋。”
她不搭理他。
周津塬快走幾步,攔住趙想容,他也沒彎腰幫她穿鞋,随後就把她雙腳騰空抱起來,接着又把女人背到自己身後。
行為溫柔,但他面色微愠,目光很不耐煩。
趙想容反應過來,同樣在他後背強烈地掙紮起來。
巨大的懷疑,已經在内心播種,她幾乎要喊“你和那妓女進展到哪步了?你是不是也這麼背過她?我愛你,可是,你怎麼能這麼對我呢?”
與此同時,前方林子傳來輕微的腳步聲。鞋跟一下一下碰撞,發出類似拐杖砸地的清脆聲音,但又帶着鋼鐵拖地的拖沓感。
趙想容的大哥,趙奉陽緩慢地從花園深處走出來。他穿着一身明顯極昂貴的西服,打着深藍領帶,非常有派頭,但依舊掩飾不了身型矮小,剛剛超過妹妹半個頭。
趙想容最先看到他,随後,她就壓下火氣,暫時趴在周津塬背上不動了。“大哥。”她聲音軟卻偏沉,帶點鼻音,像從荊棘中緩慢的滑過陰影。
周津塬也停下腳步。
趙奉陽站在原地,眼神平靜的凝視着周津塬以及他背上的趙想容,仿佛能看透他們的内心。他額頭有道深深的橫向寬紋,顯得勃勃野心和深算。
“怎麼,豆豆受傷了?”
趙奉陽邊說,邊向他們走過來。一動的時候,那妥帖西裝褲的右腿伸出去的不是锃亮皮鞋,西裝褲裡空空如也,裝着造價高昂的機械假肢。
他是個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