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黎第一次做這種事,心驚膽戰的,聲音都有些顫抖,道:“沒有别人瞧見翠雪吧?”
“有啊,我師尊。”段望月仗着現在沒人瞧見,仰靠在椅背上嘴角勾起抹壞笑,透過翠雪這隻交流的媒介,他甚至能輕而易舉的聽見周黎發出短促的驚恐叫聲,“膽子這麼小,怎麼敢讓我幫你作弊的?”
段望月話音剛落,周黎的聲音更輕更急了些,像是捧着和翠雪相連的媒介,語速很快:“哎呦我的段師兄诶,這話可不興說,有人托我向你詢問度厄城之禍的細節,好讓總結能寫的漂亮些。”
周黎道:“那屋怪是師兄一劍斬的,或許是估摸着師兄知道的更多,所以輾轉了好幾撥人托我向師兄問問。”
段望月沒有直接回答幫與不幫,而是問:“若是好心幫了,來日東窗事發,牽連你我,豈不是受了無妄之災?”
周黎沉默一瞬,而後又聽段望月說:“我師尊可能知曉這事了,莫要再沾染此事。翠雪這麼胖一隻鳥飛到劍宗、飛進六峰找上我,當真這般輕巧嗎?”
“周黎,你知曉是誰所托嗎?又或者,翠雪從何處而來?”
這一次,對面沉默的時間更久了些,很顯然這些問題他一個都回答不上,後知後覺的驚出一身冷汗,“我知曉了,段師兄就當沒有這事,年節過後黎必定攜重禮拜訪。”
段望月不喜歡有外人上六峰,平白讓六峰多了外人的氣味,回絕了這話,周黎也沒在堅持,兩人沒聊多久,周黎那邊便有人尋他,段望月也趁機說自己有事,終止這次談話。
他說的有事也不完全是托詞,談話一終止,翠雪便恢複活蹦亂跳的模樣,啾啾叫了一身,展翅飛走了,至于它飛去什麼地方,段望月并沒有在意,關了房門就往倚雪梅林的小竹屋走。
竹屋内燒着炭,并不冷,蕭沅坐在矮凳上給木偶上腕關節,段望月拿起放在一旁的油瓶蹲在他邊上,給上好的關節打油,好讓這些木頭關節活動的更靈活些。
“師尊,不是說了讓弟子明日換的嗎?”段望月跟了師尊這麼些年,也常來梅林竹屋幫忙打下手,像這種給木偶打油的事兒閉着眼睛都能打得十全十美,“怎麼自個兒來換了。”
蕭沅忙着給木偶換關節,頭也沒擡,“閑來無事,便換了。”
段望月以為師尊會問那小胖鳥的事,來竹屋的路上就想好了措辭,沒成想師尊像是根本不知曉這件事,亦或者對那小胖鳥一點都不感興趣,師尊沒問,便當這事不存在。
安安靜靜的拿着油瓶給木偶關節打油,仗着手法娴熟還常常偷瞄坐在一旁調試木偶關節的師尊。
覺得這樣的日子就很好,莫要讓自己與師尊之間再添了旁的人。
蕭沅手上動作不停,明面上像是并不知曉段望月的舉動,偏偏随口說出的話讓偷瞄師尊的龍心裡一驚,“我臉上有東西?”
手法娴熟的段望月頭一次出了岔子,油刷子杵到了木偶臂上,慌慌忙忙拿了帕子擦去油漬,“有,師尊臉上沾了油墨。”
蕭沅信以為真,擡手就準備往臉上擦,段望月哪裡敢讓師尊動手擦臉,放下盛着油的竹瓶,從懷裡掏出手帕,伸手擡起師尊的臉,在師尊光潔的臉上裝模作樣的擦拭,
徒弟孝順,蕭沅自然不會說些什麼,哪怕徒弟大逆不道的用手指捏住自己的下巴,也隻是略微皺了下眉,覺得他倆師徒的身份是不是反了。
下次換他給玩得髒兮兮的徒弟擦臉。
如此一想,微皺的眉也平緩了,心安理得的接受小徒弟的孝順。
段望月捏着帕子擦拭的動作不停,卻漸漸放緩,師尊在他面前一直都是高大不可侵犯的形象,但師尊這幅閉眼任由自己在他臉上作亂,這般柔軟可欺的模樣還是第一次瞧見。
和以往不一樣,和師尊在各師伯、各弟子面前也不一樣......
他腦海裡徒然浮現出一種想法,但因為實在太大逆不道,還未等他反應過來,那點想法便夾着尾巴消失的無影無蹤,拿着淡青色手帕的手也停在那雙輕阖的眼上不動了。
蕭沅便是在這時睜的眼睛,隔着半透的淡青色手帕,段望月對上了師尊帶着詢問、疑惑的眼睛,“沒,沒什麼,就是突然想起都到這時了居然還沒有瞧見小紅,我得去尋尋。”
蕭沅靠在桌腿上,坐姿有些豪放,目送背影慌亂的徒弟跑走後,拿起地上的竹油瓶給木偶關節打油。
他這徒弟,瞧着外表是大了些成熟了些,但還是一驚一乍的小孩性子。
六峰後山
段望月盤腿坐在地上,呆呆瞧着山地的那處豔麗的倚雪梅林,試圖透過層層竹屋瞧見那位和機關木偶打交道的人。
漆黑的眼中晦暗不明,叫人看不清楚他在想些什麼。
在地上盤腿就坐了一下午,直到收到師尊捏過來叫他收拾收拾,準備去主峰過年節的紙鶴,才回了房間,換了衣服批上那件紅色的鬥篷和執着紅傘同樣披着紅鬥篷的師尊一同去了主峰。
一路上,路過的各峰都妝點了紅綢緞、紅燈籠,等到了主峰,入目的皆是穿着紅色衣物的弟子,更是将年節喜慶熱鬧的氛圍推到了頂峰。
段望月瞥了一眼便無趣的收回視線,年年年節之日,劍宗的光景皆是如此,倒不如今年年節突然對撐傘感興趣的師尊好看。
年節不管是凡界還是修真界大抵都是有一個,伸手不打笑臉人的習俗,甭管平日裡有多避之不及,到了年節這日也能樂颠颠的湊上去,道聲:“年節歡喜”,而後得到一個大大的壓祟禮。
蕭沅拿出一個壓祟紅包遞到眼前穿着紅衣,嬉皮笑臉的小弟子,就聽到一聲調笑:“我就說小師弟穿紅好看,穿什麼白的青的,誰敢夜襲六峰把小師弟衣櫃裡的衣物全給換成紅色?”
段望月暗自點頭,覺得這話說得對,師尊穿紅好看,和穿白穿青是不一樣的好看,他一邊贊同這話,一邊又吝啬的覺得師尊做什麼要穿紅到處跑,給旁人看,在六峰穿穿就行。
拱手向諸位師伯拜年,成功收獲壓祟禮若幹。
這嬉皮笑臉的語氣不用猜,就知曉是五峰主尚柒咎這個不着五六的,瑤妤嗤笑一聲,“反正我不敢,要不尚師弟上?好犧牲你一人,讓我等一飽眼福,也好過每年都盼着過年節瞧上一眼。”
為了搭身上的紅衣,尚柒咎特意拿了把紅色的折扇,嘿了一聲,用傘柄不輕不重的敲了一點瑤妤的頭,“你怕難不成我不怕?你怎的不去?”
最後這句話音剛落,尚柒咎就已經一頭紮進了弟子堆裡,快樂的發起壓祟禮。
瑤妤捂着額頭氣得牙癢癢,奈何尚柒咎蹿的太快,沒有逮住,隻好委屈的看着二師兄控訴道:“二師兄!你瞧瞧他!”
尚柒安看着在弟子堆裡撒歡的胞弟,縱使再怎麼氣得牙癢癢,也不能把胞弟怎麼樣,于是隻好歎了口氣,在師妹面前低下頭,闆着一張臉道:“你打回來。”
瑤妤:“......”
她拿這個弟控完全沒法子,裝模作樣的在尚柒安腦門上撫過,也跟着一頭紮進弟子堆裡,在一聲接着一聲的年節祝賀聲中,發壓祟禮時還不忘和尚柒咎拌嘴。
蕭子渝見狀失笑,“這倆活寶。阿沅,你五師兄說的話不假,考慮穿紅嗎?”
蕭沅淡漠吐出一個字:“不。”
蕭子渝并不意外這個回答,總不能真像四師妹、五師弟說的那樣潛入六峰,把阿沅的衣物換成紅的吧。
劍宗的年節宴一直持續到零點,天上炸開一朵接着一朵的煙火,縱使這是每年年節的保留項目,還是會有弟子發出驚呼說“是煙火!”
段望月仰頭看着天邊炸開的一朵又一朵絢爛的煙火,垂在身側的手裡突然多了一個系着标準蝴蝶結的壓祟紅包,他幾乎瞬間就扭頭看向坐在長老桌上的師尊,臉上的酒窩明顯了許多,重新看向天上的煙火,這是他在劍宗過的第四個年節,也是和師尊一起度過的第四個年節。
六峰的壓祟禮是他跟着一起封的,段望月盤腿坐在床鋪上,從各位師伯那裡得到的壓祟禮胡亂堆在一角,躺在手心的是師尊給的壓祟紅包。
他像是并不知曉裡面封了些什麼,虔誠的又認真的打開上面的蝴蝶結,看清楚裡面的東西後,瞳孔一震。
裡面封的東西除了他知曉的那些,還多了其他的,是師尊封了那麼多壓祟禮裡,唯一的一個特别的壓祟紅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