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居深閨的馮家大小姐居然與江湖上兇名遠揚的妙手郎君有舊誼,這實在太過匪夷所思,殷長歌想起适才的對話,不免疑窦叢生。
他翻來覆去地把玩木梳,這與尋常女兒家玲珑細巧的妝梳一般無二,呈裝的木匣也根本尋不到特别之處,贈物之人所言的暗藏玄機,究竟有何深意?他不禁泛起嘀咕,“馮小姐主仆二人怎會同時與妙手郎君扯上關系?”
回程由馮府安排了寬敞的馬車,雙輪辘辘駛動,白翩語在車内支頤思索,冷眼旁觀,心底也存了解不開的疑惑,“聽說馮若華生性溫婉,但今日一見,我覺得她并非寬容無度之人,暗通曲合的貼身侍女也能包庇,大概真如其所言,對方曾是少時的好友。”
殷長歌的記憶中,父親也有一把相似的木梳,那是娘生前用過的舊物,十餘載歲月如梭,始終被完好無缺地珍藏着,他不由自主地低語,“十幾年的舊物依舊光潔如新,馮小姐情深義重,實在是個好人。”
“難道我對阿離哥哥不好?”這句話聽得白翩語頓生不快。
少年的思緒有一半在神遊,“翩兒也好,可你們的好各不相同。”
“阿離哥哥不妨說說,我們有何不同?”白翩語似笑非笑,語氣多了一分涼意。
“馮小姐無所求,”他不假思索,“不分高下,無論尊卑,她對所有人都很好。”
不過幾句巧言軟語就讓他這樣心動,白翩語在心底無聲地冷笑。
殷長歌毫無察覺,繼續道:“可是翩兒隻對我一人好。”
刺诘的話徘徊在嘴邊又停住,白翩語的眼尾閃過一瞬冷光,莫名地無法再開口。
車廂内有片刻的寂靜,殷長歌以為她不信,真摯而鄭重,“翩兒救過我,處處維護我,除了師父和玉罕,世間對我最好的人就是翩兒,所以阿離哥哥也會對翩兒好。”
寥寥數句,或許僅是少年随口而出的花言巧語,白翩語足足沉默了一炷,良久才道:“可是阿離哥哥不會隻對翩兒好。”
殷長歌微訝,忽然一笑,“但是阿離哥哥一定對翩兒最好,隻要是翩兒喜歡的,阿離哥哥都會給你。”
英秀的臉龐上眉眼沉靜,笑容朗朗,饒是自幼見慣了慘綠少年,這般皎如芝蘭玉樹,笑似朗月入懷,依然令人心動,不知從何時開始,這幅俊逸的模樣已經深深融入她的心底。
“阿離哥哥。”白翩語忽道。
殷長歌一愕。
她自然地接下去,“阿離哥哥想不想知道這隻木匣内藏什麼乾坤。”
殷長歌喜動顔色,“翩兒,你看出玄機所在了!”
白翩語從他手中接過木匣,不答反問,“阿離哥哥可曾聽說過魯班盒?”
殷長歌瞬時明白了,“莫非這隻木匣是由魯班盒改造?”
白翩語笑而不語,将木匣中的東西全部取出,向下一倒,木匣瞬間上下分裂,頂部落下,底部則成了一個四面相同的方盒,四壁均有雕紋,宛若天成。她四下試探了一番,前後左右都無法推動,直至将方盒向下倒轉,依稀瞧出了四角的縫隙。
殷長歌在旁觀察,“這底座是燕尾榫結構,恐怕無法直接打開。”
白翩語微一颔首,表示認同,繼而将方盒沿四角轉了一圈,果然在一角處發現異常,内部似有異物卡住。她手上用力,将盒子頂部沿縫隙斜向一劃,夾層随之而開,内中呈放一紙素箋。
白翩語一喜擡眼,明眸靈狡,“果然如此,看來馮大小姐贈物也不是全無所圖。”
一轉眼她的嘴又毒了,殷長歌聽出嘲弄,也不在意,“上面寫了什麼?”
白翩語睨眸一嗔,展箋粗閱,“一首情詩罷了,無甚特别。”
昔人已去舊夢散,尚餘清淚玉枕邊。
泗風舞榭紅燭斷,夜月如霜音猶殘。
孤雁窗前悲畫扇,忍冬堂下啼杜鵑。
可憐樓上傷心人,閑倚危樓獨惘然。
微黃的素箋盈着淡香,錯落有緻的簪花小楷柔美清麗,字态秀婉,一首七律遣詞凄婉,語句悲清,述盡了少女情事。
殷長歌前後誦了幾回,反複揣摩,始終勘不破,“也許這僅是一首情詩,并無深意。”
白翩語不以為然,垂眸思了片刻,一刹通透,神情瞬間冷下來,“馮若華還真是打了一手如意算盤,将你當作信差使喚了。”
殷長歌不解其意。
白翩語将素箋用力一甩,沒好氣道:“你将第一行連起來讀。”
殷長歌依言念出,立時猶如醍醐灌頂,“溪上泗夜,故人可見!”
白翩語想通了始末,絲毫不掩飾心底的鄙夷,“如今看來,雲翹恐怕隻是一個傳信的,真正與妙手郎君相好的,其實是這位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馮小姐,無怪她連私通外人的侍女都能維護。”
平白被人算計了一道,她憋了一肚子氣,車簾一挑,作勢就要扔出去。
殷長歌眼疾手快,攔了下來,“翩兒,你要做什麼!”
白翩語冷冷一哼,又刻薄起來,“還能做什麼,當然是扔了,難不成真去給她當信差?”
殷長歌窺着她的神情,“這木匣的夾層隐秘,藏頭詩也設得隐晦,幸而你足夠機智,才能勘破玄妙。倘若換了我,個中隐秘根本無從察覺,馮小姐縱有一番巧思也是白費。”
雲翹向他講過馮若華的心結,殷長歌對這位命運坎坷的馮小姐隻有憐憫,逢事也是盡力相助,然而白翩語敵意頗深,常令他苦惱不已。
他絞盡腦汁地細語相勸,“馮府有這麼多人,馮小姐卻要大費周折,可見若非别無他法,她也不會出此下策。”
白翩語一貫任性,這次難得聽見殷長歌軟言好哄,破天荒地沒有一意孤行,“阿離哥哥非要攬這樁閑事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