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不起。”
女孩偷偷觀察他的神色,再次為自己先前的錯誤道歉。
路西恩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
在他看來,先前的事情其實已經過去了。畢竟在他面前的是一位貴族淑女,貴族有足夠的特權,而淑女也有任性的權利。
他看向莉迪娅:“您無需向我道歉,艾爾頓小姐。”
又是這句話。
他又沒有接受她的道歉。
莉迪娅有些洩氣,不明白為什麼自己的行為沒有得到預想中的結果。
但緊接着,她聽到青年主動詢問:“希望那次意外沒有給您帶來困擾。”
“沒有沒有,沒有什麼困擾的,我很好很好。”她快速搖頭,又猛點頭,生怕回答慢了被誤以為有所不滿,“你來的很及時,我一點傷都沒有!”
尾音揚起,帶着少女特有的天真莽撞。
很少有人能抗住女孩的主動親近。
如果站在這裡的是雷文——另一個曾經和莉迪娅有過一面之緣的聖騎士長——他一定會眨着他那雙多情的桃花眼,挑起眉毛對她輕佻一笑,然後單膝跪地行一個不大規矩的吻手禮,再淺笑着說上一句:“能為您戰鬥,是我的榮幸。”
但路西恩不會,也做不到這些。
他是這個時代少有的仍嚴格恪守着騎士準則的紳士,甚至足以被評價一句古闆固執。哪怕是在四下無人的時候,他依舊會與淑女保持絕對安全的社交距離。
卷發青年輕輕應了一聲之後就沒再說話。
氣氛變得沉寂而古怪。
莉迪娅的勇氣早在道歉的時候就消耗殆盡,她低頭望着自己的裙擺,又看向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離她有一段距離的黑色長靴,沮喪地覺得自己的計劃好像從一開始就已經失敗了。
先是和記憶中截然不同、性情大變冷酷無情的赫爾曼·威斯夫特,再是從一開始就徹底得罪怎麼都沒辦法接近的路西恩隊長,好像無論她怎麼努力,她的身份都已經和邪惡大貴族這幾個字死死綁在一起。就算她努力活下來,以後像書裡寫的那樣突然死掉隻是或早或晚的事情。
“請您原諒我的愚鈍。”
在陽光無法觸及的繁茂枝葉的陰影下,透過朦胧的淚眼,她看到高大的青年在她面前單膝跪地,右手放在胸前,聲音也變得前所未有的溫柔:“讓您哭泣是我的失職,艾爾頓小姐,請您原諒我的錯過。”
讨、讨厭。
莉迪娅接過他遞過來的手帕,抽抽搭搭擦着不知道什麼時候冒出來的眼淚,覺得丢臉極了。
明明沒有那麼想哭的,明明隻是有一點點難過,可是聽到他狀似無奈的歎息,聽到他的安慰,眼淚就像開了閘,突然止不住地往外冒。
嗚嗚,好丢臉。
她用溫熱的手帕蓋住眼睛,破罐子破摔想着自己的形象一定已經糟糕透頂了。
路西恩比她還要懊惱。
又讓她哭泣了。
青年無措地呆立在原地,她低着頭,他看不到她哭泣的雙眼,卻能看到她面前那塊土地上的點滴濕痕。
是因為他語氣太生硬了嗎?
路西恩沒有太多和這個年紀的女孩相處的經驗,更沒有安慰一個正在哭泣的女孩的經曆。
他隻好拙劣地學着曾經見過的自己的友人的模樣,單膝跪在她身前,笨拙地說着自己也覺得沒什麼作用的空話。
也許他應該獻上一個吻手禮。
他回憶着騎士守則,垂眸漫無邊際地思索。他曾見過許多騎士,用這一招哄好了他們的女孩。一個從前象征忠誠與恭敬,而現在往往用來哄女孩開心的吻手禮。
也許他也應該這麼做,無論如何,總不能放任一位淑女在他面前哭泣。
但路西恩遲遲沒有動作。
他僵持着,正如他那被無數次批判固執古闆的老舊思想。
在不算太過漫長的沉默中,莉迪娅率先整理好了自己的心情。她捏着手帕,很不好意思地看着路西恩。
“對不起,我其實沒有很傷心的。”她小聲為自己辯解,“隻是剛才突然被沙子迷了眼睛……”
“讓您哭泣,是我的失職。”青年語氣沉穩,仍維持着先前的動作。
這是他的過錯,是他沒能做到一個騎士該有的品德,一而再再而三讓一位淑女在他面前哭泣。
他總在惹她傷心。路西恩沉默不語。他願意接受她的任何懲罰。
一隻白淨的手伸到他面前。
“好吧。”她說,“沒關系,我原諒你了。”
于是青年輕輕握住她的手,輕輕覆上她的手背,在自己的拇指上落下清淺而珍重的一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