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你的報應!”
金石對望山說這句話時,臉上沒有身為猴王應有的穩重,滿眼盡是滄桑與懊惱。
而望山虛弱地大口喘氣,胸口有對死亡的茫然,也有對疾病的厭煩,唯獨沒有懊悔。
他的目光落在自己那隻殘疾的右腿,光秃秃的腳杆下空空蕩蕩。
回想幼年,他比同齡猴更加強健而靈敏,喜歡在樹與樹之間橫跳,這樣驚心動魄的舉動常常把他的母親吓得尖叫,可見他從未失誤,也就慢慢習慣了。
誰也沒料到,他唯一的一次失誤,發生在那樣可怕的場景。
鬣狗悄然來襲,它們潛藏在樹叢中隐匿身形,嘴角流着貪婪饑餓的涎水,目光卻沉穩又冷靜。
那天,望山正靠在一棵離猴群最遠的樹上打盹,樹下的簌簌響動引起了他的注意,低頭一看,瞬間被眼前景象吓得軟了腿。
不遠處猴群還在樹下惬意地嬉戲玩耍,全然不知危險臨近。
望山知道自己有責任通報族人,他試着叫一聲,可因緊張喉頭僵硬,他發不出嘹亮的呼喊。
于是他隻好站起身,準備在鬣狗們之前趕到猴群。
做過無數次的橫跳,也成功過無數次,可這一次他看見的不是另一棵樹上的景色,而是不斷下墜的雜亂畫面。
幸運的是,他沒有砸落在地面,身體挂在了幾根藤蔓兜起的網上,可不幸的是,他所處的高度足夠鬣狗咬住他的腳踝。
用力的撕扯中,望山幾乎能聽到皮肉與骨頭分離的聲響,他驚恐地大聲慘叫,聲帶幾乎要被撕裂,嘴裡彌漫着血腥氣息。
猴群終于注意到這邊的動靜,紛紛往樹上爬去,鬣狗群不再企圖躲藏,一□□似地從各個方向圍剿。
而望山的右腳掌已被咬斷。
剛開始是感覺不到疼痛的,隻看得見鮮紅的血液如流水般淌下,心跳撞擊鼓膜,望山滿頭大汗地往下看去:
那隻咬掉他腳掌的鬣狗已經幾口把自己的戰利品吞下肚,臉上濺滿鮮血,嘴角挂着一絲獰笑,還不死心地在望山的下方踱步。
他發着抖,趕忙攀着藤蔓向高處轉移,越是移動,右腳越是傳來陣陣痛感。
最後他痛得實在難以忍受,口中發出嗚咽般的哀嚎,與此同時,胸口種下了恨意的種子,而這顆種子以他的靈魂為沃土,在歲月的澆灌下逐漸生長扭曲,盤根錯節,直至腐朽枯竭。
他想要複仇。
鬣狗們作為群居動物幾乎從不單獨行動,想要對幼崽下手更是毫無可能。
所以剛開始,望山選擇了因為各種原因離群的鬣狗。
它們有的是為了離群尋找伴侶,有的是因資源不足被驅趕離開,總之望山從不錯過它們落單的機會。
第二天早上,鬣狗們便會在自己的領地裡發現他們去而複返的夥伴。
可他們無法再次招呼問候,因為對方被剖開了腹腔和心髒,倒挂在樹頂,血液将樹皮染成黯淡的深褐色,引來無數烏鴉停落在枝桠。
望山一次比一次熟練,從他手下誕生的“作品”也一次比一次駭人,他迷戀上暗紅的血液漏下指縫的黏膩觸覺,鐵腥澆灌腐土,他的恨意和快意得以生存蔓延。
也許是手足同心,他那身為猴王的哥哥撞破了他的秘密。
那是金石做猴王的第八個年頭,曾經意氣風發的王已有了步入荒淫衰頹的勢頭,騷擾年輕母猴,排擠年輕公猴,獨占資源不願分享…
盡管如此,望山依然尊敬他的哥哥:
在失去腳掌那段艱難的日子裡,是金石不分晝夜地照顧治療,否則失去那麼多血,他根本不可能活得下來。
金石見過他那樣不堪而狼狽的一面,明知道他心中恨意,卻闆着臉孔叫他“收手”。
“殺生不為自己的生存,這樣做會引來上天責罰的!”
“别跟我說這些,你強搶母猴欺侮公猴,難道就不會引來上天的責罰嗎?”
兄弟倆就這麼不歡而散。
望山對于鬣狗群的“懲罰”愈演愈烈,甚至有一次僥幸偷走了鬣狗女王的幼崽,金石對猴群的管理則更加敷衍了事,唯一熱衷的就是揣摩天意和濫用職權。
兄弟倆再次見面,第一句話就是金石那句:
“這都是你的報應。”
彼時的望山因為嘗試食用鬣狗肉染上怪病,虛弱得連喘氣都費勁。
明明猴群也會食用肉類,偶爾會圍捕一種比他們體型更小的猴子,為什麼吃那種猴子沒事,他想吃鬣狗卻被“懲罰”。
難道這一切真的都如金石所說,萬生萬物皆有等級秩序,他捕殺食用位于他“上階”的鬣狗就是一種罪惡。
難道他生來就是鬣狗的食物嗎?望山咳出帶血的痰液,憤憤地想着。
接着,魏清潭帶着那隻狼出現在了猴群之間。
和他的同胞們相反,望山起初對魏清潭并不在意,反而對樹枝産生了濃厚的興趣。
他隻殺過鬣狗,還沒殺過狼呢。
都是些可惡的獵食者,他們的牙齒是否一樣尖利,心肺肝腸又是不是長得相似,強烈的好奇心甚至讓白石暫時忘卻了疾病的痛苦,興緻勃勃地籌備着獵狼的計劃。
那天傍晚,一塊足以雜碎狼頭骨的石頭破風而下,卻被樹枝幸運地躲開,隻是砸碎了尾巴。
望山見狀,不無失望地藏匿在樹影深處。
和他的獵狼計劃一同走向終結的,還有他的身體:
食欲全無,身體消瘦,在生命的盡頭,望山無法不承認内心深處的恐懼和悔恨。
魏清潭就在此時提着醫藥箱出現在他眼前,說她能治好這怪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