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6月,北京,中國人民公安大學。
盡管還未完全入夏,這兩天的北京卻已熱得發幹冒煙。溫度直竄上30°,蟬鳴漸起,聒噪了一個下午。時近下午四點半,下課鈴響,穿着學警夏季制服的學生們陸續從階梯教室裡走了出來。
講台上同樣穿着夏季警服的秦梓需正在收拾自己的講義,她一頭利落的運動短發,眉目疏朗俊秀,肩膀上三星一杠的肩章锃亮。
她點了點鼠标,關閉講台電腦裡的課件。犯罪心理學的PPT字樣在投影屏上一閃而過,黑了屏。
有學警湊了上來,一個男生一個女生,臉上都帶着猶豫躊躇的神色。
“有問題要問?”見他倆遲遲不說話,秦梓需先開口道。
“秦老師,您真的教完這學期就不教了?”
開口的這個男生,秦梓需認得,偵查學專業大二三班的班長,他身邊的女生是犯罪學專業大二一班的班長。這兩個班向來一起上她的這門犯罪心理學課,兩位班長都品學兼優。
秦梓需好笑:“你們從哪兒知道的這個消息?學了點本事,就用來查你們老師了?”
話雖這麼問,她猜到這個消息多半是她那碎嘴的好友傳出去的,身為學校公衆号的皮下運營,這家夥時常會在學校論壇裡放出一些有的沒的的小道消息。早知道就不該這麼早告訴她。
“我們就是覺得您的課太好了,覺得可惜。”女班長難過道。
“别的老師教也一樣,你們都得好好學。”秦梓需将手中講義在桌面上掇了下,理得規整,收入自己的手提包,拔了U盤,撚起翻檐警帽扣在頭上,随即笑着出了教室。
兩個學生跟着她,她腳下皮鞋踩着教學樓的地磚,一雙修長有力的腿走得飛快,腳步聲哒哒的,以至于兩個學生都有些追不上。
秦梓需是公安大學的傳奇往屆生,她還是學警時,創下了校内多項記錄,跑步就是其中之一。她的能跑,是連男子的中上等成績都能甩在身後的,至今還沒有哪個後來的女生能破她的記錄,不論是長跑還是短跑,都一騎絕塵。
“這…這也不像生病了的樣子啊,我感覺秦老師能一拳打死我。”女班長小聲嘀咕着,她兩條腿倒騰得都要跑起來了。
“心病,據說是。”男班長更小聲地嘀咕。
前方,秦梓需頓住腳步,突然回身看向他倆。兩學生差點沒刹住車,急急頓住,一臉尴尬。
“你倆跟着我做什麼?沒問題問就該幹什麼幹什麼去。”秦梓需瞪着他們。
“我們就是想知道……您是不是得了什麼秘密任務。”男班長小心翼翼問,末了又在秦梓需嚴厲的目光下悻悻地撓了下鼻子,“大家都很好奇,我們倆是各班代表。”
坦白從寬了,秦梓需牽起唇角一笑,道:“胡扯什麼,沒什麼秘密任務,我就是病了,得病休。”
“那……您休多久能回來?”女班長擔憂地問。
“不曉得,短則三五個月,長的話……一年半載吧。”給了個模糊的答案,秦梓需兀自擺了擺手,便撇下兩個學生出了教學樓。
驕陽似火,她隐在帽檐陰影下的雙眼卻蓋着一層陰翳。秦梓需的情緒不高,近半年來,她的狀态都很低迷,做出病休的選擇,确實是因為心病,若是不能了結了這塊心病,恐怕她人真的會出問題。
穿過校園道路,她一路去了教務樓,跨進教務樓大廳時她後背的淡藍制服襯衫已有些許濡濕。
她徑直去了校長辦公室,到門口時,辦公室門敞着,李朔正眯着眼看着電腦屏幕,鼻梁上架着老花鏡。空調的涼風透出,讓秦梓需的皮膚上浮起一片雞皮疙瘩。
她禮貌敲門,打招呼道:“校長,我來報道。”
李朔的目光越過鏡框上沿望向她,随即笑了一下道:“報道?你該是來找我道别的。”
“是,校長,今天是最後一天,剛下課。”秦梓需撓了下下巴,神情仿佛回到了當年的學生樣。
“唉……”李朔長歎一口氣,招了招手示意她進來。秦梓需于是進門,反手帶上門。
“坐。”李朔示意她在辦公桌對面的面談椅上坐下,待她坐穩了,才緩緩開口道,“我能幫你的不多,能幫你打招呼的,我都打過了。你要查的案子,一個都不能稱之為是個案子,一個是多少年的懸案,地方上的幹警都很忙,沒誰能抽出空子來配合你,這一點,你要事先做好心理準備。”
秦梓需心裡明鏡似的,她知道自己此番回去,肯定是到處碰釘子,但這些在她看來,都不及解決心病要緊。
“老師,謝謝您。”秦梓需由衷道,她的稱呼已經從校長變成了老師,因為李朔就是她當年剛入學時的偵查學教授,而她可以說是李朔最得意的關門弟子,教完她,李朔就升了校領導,不再在教學一線教書了。
若不是有這層關系,沒有哪個校領導能允許她如此任性胡鬧,她那個病休的心理疾病證明,分明是走關系來的,缺乏說服力。但她确實挂心于當年的事,以至于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了。
“你别急着謝我,我隻給你一個學期的時間,到今年年底,不論結果如何,你都得給我回來老老實實教書,你前途不想要了嗎?”李朔語重心長地道。
“我……我知道了。”秦梓需點頭。
李朔見她言不由衷,苦口婆心道:“不論結果如何的意思你懂嗎?我批了你這麼長的病休假讓你去查這個事兒,這是最後的機會。查不出來,說明這件事任誰也查不出來了,就該過去了。你要自己做好心理調整,我不希望你永遠走不出來。”
“是。”秦梓需低頭道。
“聽到沒有?!”李朔調高音調喝道。
“是!”秦梓需條件反射地站起身,堅定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