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DF的第一頁就是一張照片,應當是泛黃的老照片掃描後存檔為電子檔照片,拍得是一棟兩層門面房,上額挂了一個陳舊的門頭——老馬早餐鋪。
店鋪靠右手側擺着一個略顯低矮的操作台,操作台後坐着一個坐輪椅的中年男子,胡子拉碴,看上去有些委頓。在這張照片裡,他還在不停地工作,坐于配合他坐高打制的操作台邊揉捏面團。
操作台内側放置了一個油鍋,油鍋上方的濾網上擠着數根剛炸制出來的金黃油條。油鍋邊上站着一個老年男性,他正看着油鍋炸油條。
與低矮操作台相對的店鋪左側擺放着一個蒸鍋,上面摞着籠屜,内裡大概蒸着熱氣騰騰的包子。蒸鍋邊上站着一個中年女子,戴着一副紅框眼鏡,紮着馬尾辮,瞧上去斯文俊秀,她神情有些意外地望着鏡頭。
在中年女子身後,有個老年女性手裡端着一碗熱乎乎的豆腐腦,正走向一旁餐桌邊的客人。
而在店鋪正中央,有個年輕的、穿藍白相間運動校服的長馬尾女孩正笑呵呵向拍照人的方向跑來,臉上洋溢着燦爛的笑容。
“你知道陳老師家的店鋪吧。”秦梓需問,她的聲音聽上去依舊相當冷靜,可章彌真卻感覺她周身的氣息都蒙上了一層灰色的霧。
“陳老師家……抱歉,我其實沒有去過,隻是聽說過陳老師家裡是開早餐鋪的。”章彌真的聲線明顯低沉下來。
秦梓需點了點頭,用手裡的數位筆指着上面的人物做介紹:“這個坐輪椅的大叔,是陳老師的丈夫——馬軍,他是傷殘軍人,拍照的這個時間點上,他已經傷殘5年了。
“後面這個炸油條的是老馬——馬程,馬軍的父親,陳老師的公公。這個端着豆腐腦的是馬軍的母親潘秀麗,陳老師的婆婆。這家早餐鋪,是他們老夫妻倆開的。
“這個不用我說,是陳老師。”她指着那個戴着紅框眼鏡的中年女子道,章彌真注意到她提到陳老師時,喉頭滾了滾。章彌真心裡也跟着難受起來。
“這個……我不知道你認不認識,她是馬媛媛,陳老師的女兒,我的同班同學,我青梅竹馬的摯友。”說完這句話,她一時沒能繼續說下去,抿着唇,好不容易将鼻腔裡泛起的酸意壓了下去。
“我認識,我老是看到你們倆一起,她很開朗。”章彌真望着那張照片,早已模糊的往事再次銳化浮現,猶如被修複的黑白老照片,再次變得五彩斑斓,勾動心弦。
眼前定格于照片上的一家五口,其實在十八年前的那場大火裡,全部罹難。這家早點鋪子,也早就變成了焦炭廢墟。
章彌真想,這麼殘酷的事就發生在自己的身邊,怎麼十八年過去了,她居然還是淡忘了。記憶中的這些人,不提起,真的不會想起。時間真的可以沖淡一切,而眼前的秦梓需,卻已牢牢記了十八年。
對她來說,殘忍度必然比自己要嚴酷數倍吧,畢竟她與他們的關系要密切太多了。
“這照片是我拍的,事發當年,也就是2002年6月。中考結束後,我和媛媛最後一天去學校報道的那天早上,我用我老爸的交卷相機拍的。2個月後,8月31日晚11點41分,老馬早點鋪發生了爆燃……媛媛沒能…沒能趕上9月1日去新學校報到,我倆明明一起考進了一中……”秦梓需終于還是沒能忍住,哽咽着落下淚來。
章彌真忙拽了幾張餐巾紙遞給她,恰好此時服務員來上菜,看到秦梓需壓抑地擦眼淚,服務員一臉“發生了什麼的”的驚愕表情,連服務用語都不敢說了,上完了菜就趕緊跑開了。
“抱歉。”秦梓需輕聲道,喉頭堵住,她清了清嗓子。
“沒事,你要是難受,可以慢慢來。”章彌真的眼眶也有些發紅,她看不得别人哭,别人一哭她也很容易被感染,何況面前的人還是秦梓需,她印象裡從沒見過秦梓需哭過。
她哭起來……可太讓人心疼了。
“其實我今天是第三次講這些了,但……不知道為什麼,隻有跟你說的時候,忍不住要哭。”秦梓需略有些難堪地解釋道。
章彌真心頭一揪,眼淚立刻就湧上來了。
她連忙拿起烤肉夾,一邊忙活,一邊猛眨眼睛,道:“我幫你烤肉吧,咱們先吃點東西再說。吃點東西,就舒服許多了。”
秦梓需喝了口大麥茶,平複情緒,好半晌道:“我繼續說。老馬早餐鋪的位置在螺絲拐彎巷,這個巷子是軍區家屬院與機械346廠的廠子夾出來的一個巷子。我給你看一張地形圖。”
說着就切了下一張圖:“這條巷子就是拐彎巷,整體是南北向的。巷子的西面是軍區家屬院,面向巷子的是一道高圍牆,大約三米多高,上面還有蛇腹鐵絲網。巷子東面是346廠,這一排沿街二層門面都是廠子蓋的,出租給廠裡家屬,安排他們做些小生意。
“當時我們家的位置就在這裡,靠近軍區家屬院的小東門。老馬早餐鋪就在小東門旁,和我們家幾乎門對着門,中間就隔了一道圍牆和一條很窄的巷子。
“我們家住在三樓,更巧的是,我的卧室就面對着巷子,從我卧室的窗戶可以直接看到對面的早餐鋪。從我記事起,老馬早餐鋪就在了,我們家父母都很忙,沒時間做飯。我每天早上都吃他們家的早點,媛媛和我同齡,我們從小玩到大,有時候我甚至還在他們家解決晚飯,幾乎可以說是托管在他們家。
“我稍大一點,上小學了,會和媛媛一起在早餐鋪裡寫作業。媛媛進不去軍區,我就在他們家玩兒,一直等到父母下班來接我。陳老師那會兒下午5點就回家了,她會來看我們倆的作業,她是教數學的嘛,輔導完功課,還會教我們倆解高年級的數學題,甚至是奧數題。”
章彌真失笑,忍不住道:“原來你從那會兒就開始開小竈了啊,怪不得是年級第一呢。我的數學就一直學不過你。”
“那可不是什麼美事兒,我記憶裡還是很怕陳老師的,不過好在媛媛沒我聰明,所以挨罵的總是她。”秦梓需終于展露了一絲笑意。
“噗。”章彌真笑噴了,“你太愛媛媛了,以至于能忍受她的數學老師母親。”
“是,我是真的愛她。”秦梓需道。
這話出口,空氣凝結了半秒。
秦梓需接着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