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見啦,很抱歉不告而别,”席月安又摸了摸他的腦袋,與他額頭相抵:“好孩子,夢醒後忘了我。”
他說完起身離開。
黎妄猝然瞪大了眼睛,他想要尖叫,想要憤怒的吼叫,想要用最凄厲的呐喊把席月安給留下來。
可惜的是這并沒有什麼用處,席月安聽不見他的聲音。
席月安踩過的地方有留下來一道道濕腳印,他打開房間門,門外是一片白沙灘和藍藍的海,海風拂過席月安的衣袖灌進房間裡,黎妄又哭了,他用盡了所有的力氣才突破身體上的桎梏,沖門口即将遠去的席月安泣不成聲的問出了那句問題:“如果那天...”
黎妄斷斷續續的,滿臉狼狽道:“那天我要是沒有走的話,如果我上樓去找你的話,你還會不會留下來?”
席月安走出門口,皙白的腳踩在柔軟的沙子上,他的頭發被海風吹得很亂,看上去好像已經和身後的大海融為了一體。
對于黎妄的提問,席月安隻是回頭朝他笑了笑。
他沒有回答,而是從外關上了門。
黎妄瘋了一樣的叫喊,手腳并用的朝他攀爬,然後猛地跌下床去,一路爬到門口,用力将門一把拉開,外面強烈的光線照射進來。
黎妄醒了。
他做了個夢中夢,夢裡席月安回來過,可是又走了。
就像那天他在樓下一樣,回來過,但是又走了。
他大抵已經明白了席月安所做出的選擇,和他想要告訴他的東西。
黎妄低着頭捂住面孔,許久許久沒有放開。就在房間裡的身影就要和牆角的陰影融為一體的時候,他又慢慢站了起來,遊魂一樣飄往房間外,拾起電視機櫃上的銀行卡。
從那之後黎妄放棄了尋找席月安的下落,也不再像之前那樣每天蜷在住處的床上一聲不吭。他好像徒然之間就恢複了正常,上班,下班,吃飯,睡覺,連黎期都有些詫異于他的改變。
明明在這之前黎妄找席月安找得都快要瘋了,一臉崩潰的樣子。
“他去了别的地方,”對此黎妄隻是笑笑,給出這個說法:“以後都不會回來了。”
黎期沉着臉色,自己也說不清自己聽到這話時是什麼心情,但對于黎妄的半途放棄,他總歸是有些惱火的:“所以你就這樣放棄了?”
黎妄沉默片刻,很幹脆的對他點頭:“對。”
“你——”黎期氣結,不歡而散前隻能對他冷冷道:“你最好别後悔。”
黎妄低下頭來,摸了摸兜裡那張銀行卡,輕聲自言自語:“我不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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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難得主動開了一次口,讓他到鄉下去看看自己,說是有點想念他。
黎妄的微信正挂在電腦上,他很平靜的看着這則以前不知道盼了多少年的消息,平靜的敲了下鍵盤,回複一個字:“好。”
第二天放假,他起了個大早,驅車前往鄉下母親的住處。
那地方挺遠的,開車得快兩個鐘,好在風景不錯,小山也很秀氣,公路邊有一望無際的金黃色稻田,有風吹來的時候稻子互相摩挲着梭梭作響,偶爾能看見一兩個戴着草帽的村民撸起袖子在田間穿梭。
這是個安靜的好去處,一切都看起來歲月靜好。
母親的小院子打掃得很幹淨,他推門而進的時候才發現裡面有個男人和母親同居,已經有一年多了。他完全不知道這件事,但是黎期大概是知道的。
黎妄扯了扯唇角。
母親給他倒了一杯涼茶,讓他坐在院子裡歇會兒。
她身上似乎沒有了幾年前的那股子戾氣,整個人都顯得平和許多,偶爾轉身動作間,不經意和那個男人偶然對視一眼,兩人都能露出不約而同的默契的微笑,那是别人插不進去的氛圍。
黎妄能感覺得到,她這幾年過得很好,精神狀态也好了許多。
她得到了前半生沒有得到過的東西。
相比那個中年男人,黎妄這個親生兒子反而更像一個坐在這裡的外人,被男人招呼着坐下,給他沏茶。
母親傍晚做了紅糖糍粑,那個男人幫忙殺雞,晚上三個人一起吃了一頓飯,飯桌間兩個人廖廖問了幾句他的近況,而後便沒什麼後續了。他隻記得那男人不停的給母親夾菜,幾乎所有不帶骨頭的肉都被堆到了母親碗裡,母親笑着将頭發别至耳後,神情從未有過的溫柔。
黎妄飯後去抽了一支煙,在心裡想,挺好的。
這樣挺好的。
他跟母親說自己出去散散步,母親便對他擺了擺手。
借着明亮的月光,他往山坡上攀爬。
這裡的山都很矮小秀氣,沒走幾步路就到頂了,他爬到最高的地方,往下望去。
山勢雖然不高,但是不小心頭朝下墜落山底的話,也難保能活得下來,因為下方尖銳的碎石實在太多了。
黎妄抽着煙,就擱這個地方盤腿坐了下來,唇邊一亮一亮的火星子遠看像隻螢火蟲。
火星子亮了很久很久,他摸着腕上的表,坐了兩個小時連抽了十來根煙。
空了的煙盒連同手機一起被扔在地上,他捶了捶有些麻痹的兩條腿站起來,而後縱身往下一躍。
就在雙腳離開地面的一瞬間,時間好像忽然就靜止了。
一聲聽起來極其幽遠的歎息像餘音一樣渺渺傳進他的耳朵裡,身後的森林有一個穿着黑袍的人緩慢現身:“最近的年輕人真是想不開,怎麼都喜歡用這種偏激的方式來去博一個未來渺茫的可能。”
他脫離陰翳的樹影,像一抹黑色的煙:“你要知道,你需要付出非常非常大的代價,才可能換回你想要的東西。”
黎妄說:“隻要這些代價的因果不會延伸到别人的身上,你想怎麼樣都行。”
黑袍人聞罷,繞着他看了一圈:“你是如何得知這個方法的?”
黎妄:“我有個同事姓肖,他是我們公司的一個部門經理。”
“好吧,”黑袍人的腳步停在他的面前,寬大的袖中仿佛藏着一排排顫動着的,暗中窺伺的眼睛,給人以一種無法言語的黏膩和恐懼感:“說吧,你想要什麼?”
但黎妄對此并不感到畏懼,反而微微一笑,就像是已經接受了自己即将要面臨什麼,坦然提出了自己的意願:“我要墜落在海裡的一顆月亮。”
“我要他重新回歸到我的懷抱,我的身體,我的心靈,直到與我融為一體。”
“哪怕是要付出我所擁有的一切,”他很輕松的笑起來:
“我甘願奉出自己的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