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不是在外面——”殺人了?
話音未全,外面傳來轟隆隆的聲音。
“别看了。”沈墨颠攔住她,傾身探入床帏,端着一碗米粥喂她。
她錯開唇畔,滾燙的米湯灑在沈墨颠虎口上,他重新舀了一勺,哄着騙着的語氣:“聽話。”
她抿了一口,心裡不好的預感也越來越強。
“你到底在外面幹什麼?”
等米粥見底後,沈墨颠才告訴她,他在屠城。
賀海堯被她重傷後不知逃去了哪裡,剩下的門生客卿都是樹倒猢狲散,不過沒能等他們逃出冬城,就被黑龍一巴掌拍飛了腦袋,現在的城門上不知道挂了多少顆腦袋。
帶着壓迫的身影漸漸逼近她,直到她退無可退,沈墨颠才露出一絲不忍的譏諷。
“你可憐那些人,是麼?”
“不該死的你也殺了?”
沈墨颠沒有解釋,他做這些之前猜想過江時甯會是什麼反應,想過她會很生氣的殺了自己,或者像以前一樣把他千刀萬剮,但她眼裡隻有失望。
他好像不知不覺成了江時甯最讨厭的上位者。
江時甯用力掙脫開,氣喘籲籲。她恐慌于自己曾經的無能為力,那時候現實世界爆發戰争,她母親就死在這樣的殘戮中。她們隻是想活着,什麼都不求,可還是被一炮轟成了灰。
她不想再回想了。
沈墨颠雙手靜靜垂在兩側,陰鸷地看着她。
“幾日前,你還在擔憂寒山會讨伐我,口口聲聲為我鳴不平。”沈墨颠眼底沒有笑意,“如今又想讓我放下仇恨。江時甯,你是不是覺得我沒有心?才會讓你一次又一次的踐踏。”
她喉嚨發緊,心縮疼得厲害。
“對,我想着感化你,讓你變好,讓你有一個好結局。現在看來是我錯了,全是我的錯,我不應該幹預你!”
她要瘋了,這些話脫口而出,難受的是自己。
“這些都是你的真心話?”
“對。”
“那你對我好,也是假的。”
江時甯咬得舌尖出了血,克制住情緒後冷靜下來。她确實錯了,錯在自己太自信,以為能幫一個NPC逆天改命。
實際上什麼都沒有改變。
沈墨颠安靜地看着她,沒有解釋自己并沒有濫殺無辜的事。從前江時甯怎麼折磨他,他都不在乎了。她一個沒有靈力的人,耐着性子護了他那麼多次,早就還清了。
“殺那麼多人,我護不住你。”
沈墨颠釋然地笑了:“真到了那一步,把我推出去就行。”日後每一步路他都算好了,就連自己的死也能當做利用。
“我不想你死。”她聲音快碎了。
沈墨颠移開目光,似是不忍看她,地上猛地生出一道火光将二人隔絕。
江時甯赤足薄衫,連他的衣袂都碰不到。
巨大的黑龍盤旋在空中,火舌将人卷舐吞沒,慘叫聲被坍塌的城牆淹沒。
江時甯趕來的時候已經是萬劫不複,眼前的一切都在反複沖刷着感官。遙遠處刺眼的白芒亮起。她知道寒山不會坐視不理,可沒想到速度這麼快。
黑龍在她頭頂飛了兩圈,旋即隐入了雲層。地上間隔兩三步就有一具屍體,不少殘肢斷臂,她忽然脖子一涼。
一名受傷的賀氏弟子認出了她。
還沒傷害到她,這名弟子就被砍斷了手,血噴在她潔白的裙擺上。
“找死!”從禦劍中跳下來的邱書亦手起刀落,一腳把人踹飛,然後看了一眼狼狽的她,耳根一紅怒道:“你怎麼連鞋都不穿?!”
她出來得太着急,蓬頭垢面,比逃竄出城的人還狼狽。
“掌門要你回去親自頒發對沈墨颠的追殺令。剩下的事,有門派裡的諸位師兄弟替你擋着。”
邱書亦思來想去,都認為江時甯不是一個會撺掇邪修屠城的事。所以在衆派聚議時,他争先恐後的替江時甯說好話。不過那幫人壓根就聽不懂,一個勁的要他們把江時甯交出去受死。
到了這一步,寒山都是在保護江時甯。
“我如果不回去呢。”
邱書亦臉色難看起來,“那将你視作邪修同黨。剝皮抽筋,一樣都少不了。”
“那趕緊的,帶我走吧。”
“……”這态度轉變也太快了!
馬車一路飛疾,雪景不斷從眼底略過,所有的歡愉仿佛都在這一刻被抽幹。
邱書亦時不時擔憂地看着旁邊的人。從沒見江時甯這樣愁容滿面,不知怎的,他竟開始懷念起當初那個刁難自己的大小姐。
寒山還是一如既往的冰天雪地。
江時甯踏進了青霄殿,這裡是楚曜的居所。
“終于想通了?”
江時甯仰頭看着高座之人,楚曜氣定神閑,微微垂眸。
“如何,還覺得那名邪修無辜?”
江時甯不答,一股血隐隐湧了上來,氣急攻心,身子虛弱得幾乎站不住。下一秒,還在高座上的人沖下來扶住她
“根骨的事,不能再拖了。”楚曜帶着她,瞬移到了之前的千裡池。
“可能會有點痛,你且忍忍。”
江時甯咬緊後槽牙,還是一聲不吭。因為沾染邪氣過重的緣故,這次泡澡不像上次那麼輕松愉快,渾身就像有鈍了的刀子在拉鋸。
“疼就喊出來吧,不用勉強。”
“天君!”
楚曜的袖子被她扯住,微微側目看着她。難道這個時候,她還要替那名邪修求情不成?
“賀氏的惡行早該公之于衆,他們享受了那麼久的榮華富貴,早就該死了。”
江時甯牙都快咬碎了,好疼,全身都在疼。
“眼下正是好機會,不僅能殺雞儆猴,幫寒山鏟除潛在對手,還能收複他們的地盤,那些天材地寶足夠寒山吃一陣子。”她頭頭是道的分析,也做好了更壞的打算。
“好好在池裡泡着。”楚曜把她的話聽進去了,閃身去了議事大殿。
江時甯失去了支撐點,猛地沉入池中。
【不能再動用符術了,否則下一次有可能醒不過來。】
雷電劃破天際,射穿烏雲,零星的雨雪很快落了下來。
她濕漉漉的腦袋浮了起來,思考着下一步要怎麼走。剛才跟楚曜說那番話,是想借寒山的手,光明正大滅了賀氏。這樣一來,沈墨颠身上的罪孽就能輕一點。
“我剛才說的話楚曜應該聽進去了……隻要是為寒山好,他不可能不出手。”
【楚曜已經不是從前的楚曜,不會答應宿主的請求。】
江時甯露出疑惑,“他雷厲風行,難道現在變了?”
【楚曜還會認為邪修蠱惑了你。】
忽然,她猛地睜眼,心突突狂跳。
楚曜默認幫她,可是沒有答應她會放過邪修。
她抄起岸邊的衣衫匆匆忙忙披上。
天邊血色漸隐。
楚曜提着藥箱來時,池中的人早已不見蹤影。他仰着臉,水珠順着滑落下來,“滴答”一聲,仿佛與百裡外的落血聲重合。
他始終想不明白為什麼江時甯總是要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