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李嗣當然不懂冷宮的枯井意味着什麼,嬷嬷隻好耐着性子解釋,用恐怖的謊言包裝了一個故事。
小臉吓得煞白,李嗣老實點頭,答應再也不靠近枯井。
這時候的李嗣約莫三四歲,到她膝蓋的高度。
林婉雲環顧四周,發現伺候李嗣的宮女隻有零星幾人,他年紀小,什麼都不懂,宮女有時把飯菜扔給他,自顧到一旁睡覺。
嬷嬷瞧見了,忍不住喝止幾句。
“你們也忒放肆了,要是陛下知道了,一定會狠狠責罰你們!”
宮女嗑着瓜子,和姐妹幾人在亭下乘涼,“那也要陛下知道啊,跟了這樣的主子,死在宮裡都沒人知道。”
身邊的宮女紛紛附和着。
嬷嬷啞口無言,紅着臉走了。
因為她知道,小殿下在宮裡根本不受寵,他的生母隻是一個卑賤的宮女。
再後來,李嗣身邊的宮女越來越少,長到七八歲的時候,比同齡人變得更加沉默寡言。
幻象層層重疊,記憶如潮水翻湧。
這日是公主的慶生宴,就連囚徒都可以得到赦免。
漫天的煙火綻放,将黑色的天際染成一片片彩色,八歲的李嗣站在院子裡,仰頭看着天空,對絢爛的煙花心馳神往。
想象着絢麗花火的另一頭是團聚的家人,是他的父皇母後,還有皇祖母。
林婉雲站在他身邊,陪着他,看着炸開的煙花,看着夜色歸于平靜。
她忽地蹲下身來,想要抱抱這個渴望父親疼愛的孩子,轉瞬間,李嗣已經走進屋裡。
記憶還在變化。
這是李嗣十歲的樣子,眉眼已經張開了很多,有點大人的影子。
嬷嬷年到四十,漸有白發。
主仆二人在院裡坐着,陽光正好,嬷嬷在廊下縫補衣物,上了年紀眼神不大好,李嗣便接過,替她縫制衣物。
偏殿裡隻有二人,閑來無事嬷嬷便會教他繡花織布,日複一日,李嗣學得越來越好。
這幾日,陛下身邊的總管太監來了,召小殿下問話。
李嗣難掩興奮,傻愣愣地站在廊下,任由太監遠去。
嬷嬷翻找着衣衫,可翻來翻去,李嗣的衣服隻有那麼幾件,唯一穿着能撐場面的,還是過年太後賞賜的料子。
她跟着李嗣,一路到達崇明殿,天家龍顔并沒有她想象中那般驚人,普普通通的中年男人,眼角眉梢都透着一股滄桑。
給人感覺就像是......命不久矣。
李嗣跪拜伏地,渾身上下寫滿緊張。
奶聲奶氣叫了一聲父皇。
皇帝沒有為難他,招手示意他上前,他站起來,不露怯地靠近皇帝。
見他自然前來,皇帝露出贊許的目光。林婉雲站在正中央,看着小孩兒的雙腿直打哆嗦。
此後,皇帝愈發關心他,請了學士指點功課,特召能人義士入宮,磨練出他一身的本領。
李嗣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多。
禦花園裡,在向父皇請安的路上碰見國相。
君君臣臣,自然是國相先拜見于他,李嗣等着,等着國相的問安行禮。
國相掃了他一眼,目光停留在他腰間懸着的佩劍上。
“四殿下,此舉未免有些不妥。”
李嗣低頭看了一眼,從容道:“這是父皇特意命人為我打造,我感念父皇,有何不妥?”
林婉雲站在花叢裡,努力記住這個和李嗣對話的男人。
“面聖需解衣卸甲,四殿下劍履上殿,似有謀反之舉。”
十歲的孩子哪裡懂什麼謀反,平白無故的被扣了一頂帽子,李嗣自然急得說不出話來。
國相離開的時候 ,林婉雲作勢朝他的方向揮拳,雖然打不到人,比劃比劃心裡好受些。
國相卻突然停滞腳步,往她揮拳的地方凝眉,原以為能看到自己,林婉雲吓得瑟縮在地。
還好,國相隻是愣然片刻,便走了。
自此,李嗣便再也沒在禦前伺候。
禦花園的風景旋轉扭曲,逆轉成新的場景。
十五歲的李嗣坐在石階下,看着檐角上停歇的飛鳥。
嬷嬷一如往常的陪着他,手裡縫制着衣物,眼神不大好,偏殿裡一日比一日冷清,身子都消瘦了不少。
偏殿裡很少見到宮女,很多時候見到的都是骟幹淨的小太監,尖着嗓子,拿腔拿調,知他是失了勢,說話間也拜高踩低,尖酸刻薄起來。
一劍飛出,挑飛了小太監的官帽。
小太監吓得屁滾尿流,慌亂跪拜在地。
李嗣隻是冷漠着,撿起自己的劍,視磕頭求饒的小太監為糞土。
嬷嬷素來心軟,讓小太監離開。
小太監得赦逃離。
“嬷嬷,我還會見到父皇嗎?”
“有朝一日,陛下一定會召見殿下的。”嬷嬷回到廊下,繼續補着餘下的針腳。
“嬷嬷,我的妹妹死了。”李嗣平靜擦劍,“還有我的兄長,太後薨逝,他自願殉葬。”
“下一個會是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