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公公忽然聽聞殿外隐約有疾呼之聲,其中内侍與女子喊叫紛亂、間或夾雜有湖水濺落撲騰之音。
依稀可聞聽一内侍高喊:“快來人!龐娘娘落水了!”
以及一女子尖鳴:“救命!快…快請官家!我…我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拿你們……試問!”
王公公心中頓時暗叫不妙,
官家宮中的龐貴妃龐娘娘如今聖寵正濃,可是萬萬出不得事情的!
他急忙環視一周,周圍人卻都神色如常,便知是自己内力精深,格外耳聰目明的緣故。
王公公終于不免稍松口氣,當即告罪一聲出殿前去探看。
那邊兒太液池旁卻已然忙亂成一團,剛剛喊人的小内侍不知是跑去哪兒去了,此時周圍竟然隻剩了幾個起夜的宮女打着燈籠在遠處的水廊探看,瞧着也斷不像是能下水救人的。
王公公心中暗罵一聲,瞧着那太液池中央一處湖水正打着旋兒撲騰。
此時到處黑漆漆一片,也看不出具體行迹,隻是半晌也沒個人影露頭,眼見着怕是不活了。
“都愣着做什麼?給咱家拿根長繩,再速速去請了太醫來!”
他急急喊一句,提氣輕身,一個起落向湖中掠去。
但龐娘娘落水之處卻太靠近湖心,左右毫無依憑。王公公的輕功又沒那等隻點水面就能淩空飛渡的境界,躍至一半便也隻能紮入水中,遊向湖心處救人。
這一遊一回間卻是已經耽誤了不少時間。
然而等到王公公好不容易遊到湖水中心的時候,剛剛濺起的水花與掙動卻是已經徹底停了。
此時湖水暗沉、夜色洗練、漆黑如墨,竟沒摸到半個人影。
王公公剛開始還以為是這夜色太濃,再加上龐娘娘溺水後順水流飄了出去。
但直到他提氣将周圍湖水上上下下尋摸了個遍也沒發現一個人影,這才确信是當真是被耍了。
這時屋内值守的幾個皇城司的護衛同僚也因離去日久,紛紛探頭出來找人。
“王德用?你在那湖裡做什麼?”
王公公陡然一驚。
現在細細想來,這大半夜的。龐娘娘千金之軀,又怎會突然跑到這太液池來?!
不好!!!
王公公當即背脊一涼,急匆匆地向福甯殿趕去,就怕是有什麼暗昧宵小之徒調虎離山,想要謀害官家!
然而等到了殿内,才發覺是虛驚一場。
官家龍體安康,隻是急着差人前去請韓相公到殿商量什麼“托夢”要事,要找那文曲魁星。
王公公稍松一口氣,趕忙用内力将衣服烘幹,拱手近前侍奉。
隻是今夜之事終究蹊跷非常。
王公公百思不得其解,末了看見官家案前那青瓷茶盞,疑心頓起,便趁官家不經意間近前将之收入袖中,以待進一步驗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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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邊,
“且…且讓我歇會兒…”
葉染正四仰八叉地癱在距離王公公等人不足百步之遙的一間小雜屋的地上,呼哧呼哧直喘粗氣,看樣子恨不得把舌頭都給吐出來。
青年此時的形容着實看起來有些“豐富”:
從脖子往上開始是一張陰陽臉,左半邊是慈眉善目的仙家佛陀、右半邊是低眉順目的小太監;
接着往下,一身流雲繡金的素潤錦袍雖然看上去還算仙風道骨,然仔細一瞧便會發現脖領子裡鼓鼓囊囊、疊穿了不知道幾件,袖子裡更是塞了一團發青的柳枝并一堆雜物;
最下面,一雙軟和輕快的鹿皮短靴看起來倒是還算正常,然而靠近鞋底處卻打了褶子,有已經幹涸的砂石泥土正簌簌地往下落。
想來哪怕葉染這易容改聲的技術端是精湛高超,可剛剛這既要奉茶倒水、引人入夢;又要祥雲飄飄、頭放金光;還要頃刻作畫,留書而去的着實不是什麼輕省的活計。
這時,
旁邊望風的白玉堂竟雙手抱拳高舉,自上而下一記長揖到地:
“葉先生當面,這次我白某當真是服氣了!服氣了!”
一聲“先生”叫得是心服口服,絕無半點兒二話。
葉染失笑:“我算是什麼先生?這下真真是把先前學的那些個雜耍戲法兒全都給掏幹淨了。你便是下次讓我再玩些什麼新花樣來,我怕是也要立馬抓瞎!”
白玉堂卻搖了搖頭,心道這人擺明了謙虛藏拙。
“且不說你那一手‘擲石擊水’的功夫,我從沒見過有那石子兒落水幾息還能保持撲騰的;就說你竟能讓那皇帝老兒一直保持着半夢半醒的,似是沒了魂兒一般,任由你左右擺弄卻沒露出半點兒端倪,真真是神乎其技、神乎其技!”
白玉堂此刻比葉染本人還要興奮,一會兒跺跺步子,一會兒又湊來他身邊掐肩捏腿,連聲讨教,竟是半點兒都閑不下來。
葉染啞然,好不容易把這白老鼠的爪子從身上扒拉下來,連聲讨饒:
“你如何知道我扮成那小太監進殿的時候真是心驚膽戰,被疑心那茶水的時候幾乎要屏住呼吸。”
他擺擺手,将衣帽冠帶并一應藥物道具約略收拾好,紮緊衣袋,總算站起身來:
“快别貧了,如今還是先混出這皇宮才算要緊!”
誰知這白老鼠卻眼珠子一轉:
“此番都是葉兄逞能,我卻是也不能白來一趟!”
白玉堂一轉身,竟擡步躍往了深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