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三月,桃紅柳綠,天氣日漸轉暖。
今天是寒食節,依照舊俗,應禁三日生火,吃冷食。楚常歡的身子尚未調養過來,仍有些懼冷,于是趕在晨光出雲時來到院中,躺進搖椅裡曬起了太陽。
暖融融的光催人欲眠,不多時楚常歡就睡了過去,直到被夢魇驚醒,方起身回到屋内,兀自坐在棱花鏡前發呆發愣。
姜蕪叩門走将進來,見他對鏡發呆,便比劃着手語問道:外面暖和,你怎麼不出去曬太陽?
楚常歡道:“剛進來。”
姜蕪又問:餓了嗎?
楚常歡搖頭。姜蕪還想再比劃什麼,楚常歡道:“我今日不想學手語了,讓我靜靜待一會兒罷。”
姜蕪抿了抿唇,繼而點頭。
“對了——”在她即将離去之際,楚常歡叫住她道,“姜姑娘,能否替我尋些紙錢來?”
姜蕪沒問緣由,應承道:好。
一炷香後,姜蕪折回小院,從袖中取出一個絹帛包裹的物什塞進他手裡:侍衛們看管得嚴,我不敢帶太多進來,這些夠了嗎?
楚常歡道:“夠了,多謝。”
待姜蕪離去後,楚常歡便握着紙錢繞過房屋來到後方的池塘邊,在一座假山旁将紙錢焚燒殆盡。
明天就是清明,雖說顧明鶴早已入葬,可楚常歡連亡夫埋在何處都不得而知,整日被囚在這所小院,寸步難離,即使有心祭奠,也無能為力,因而隻能托姜蕪帶些紙錢進來,偷偷燒給顧明鶴。
紙錢不多,很快就燃盡了,他孤伶伶地蹲守在灰燼前,眼淚又止不住地往外溢。
正這時,一陣風掠過,黑灰随風而揚,直撲楚常歡臉來。他下意識側首躲避,視線凝落,竟在池中瞧見了梁譽的身影。
楚常歡吓了一跳,趕忙擦淨淚水站起身看向他:“你……你怎麼來了?”
“我若不來,怎知你在此偷偷祭奠那個罪人?”梁譽不明白自己為什麼這麼生氣,連語調也加重了幾分,“寒食節禁火,你不知道嗎?!”
雖說以前他對楚常歡的态度稱不上有多和善,卻鮮少像現在這般易怒,簡直是個炮仗,一點就着。楚常歡難免畏懼,遂沉默了下來。
見他眼眶泛紅,一副随時都要落淚的委屈模樣,梁譽越發氣惱,也不知顧明鶴這兩年是怎麼慣的他,把人嬌養得不成樣兒了,動辄就哭,哪裡還有半點男子氣概!
梁譽冷哼一聲,徑自往小院行去,聽見身後沒有腳步聲跟上,回頭道:“進屋!”
回到寝室,梁譽在月洞窗旁坐定,冷聲道:“把鞋脫了。”
楚常歡怔住:“為、為什麼?”
梁譽輕掀眼簾,一言不發地看着他。
楚常歡沒由來地湧出幾分怯意,在桌案另一端緩慢落座,不情不願地脫掉鞋,旋即擡頭觑了梁譽一眼,發現他仍冷漠地盯着自己,楚常歡心尖一顫,遲疑片刻後,索性将足衣也褪了去。
他腳踝細瘦,膚白勝雪,足跟與足掌兩側的凍瘡早已愈合,但留了幾塊暗色的疤。
梁譽始終沒有出聲,就這麼直勾勾地看着他,讓楚常歡渾身不自在,本能地蜷緊了腳趾。
少頃,梁譽的怒氣有所消減,他微一伏身,撈過楚常歡的雙腳置于自己腿上,楚常歡驚詫不已,迅速縮回了腳,卻被對方一把按住:“别動。”
楚常歡呼吸漸疾,唯恐梁譽對他做些什麼,直到男人從袖中取出一盒藥膏,他才定下神來。
“這是太後賜的愈膚膏,由喀喇汗國進貢,有祛疤的奇效。”梁譽揭開盒蓋,剜一坨清透的藥膏抹在他的足跟處,“你頸上那處也可抹一抹。”
藥膏冰涼,可男人的手卻甚暖,貼着那片白膩的肌膚輕輕揉搓,很快就将藥膏捂熱了。
他自幼習武,掌心裡壘了好幾片粗繭,磨得楚常歡極不舒服,透着粉意的腳趾曲了又伸,似在無聲控訴他的蠻橫。
梁譽又剜了一坨藥膏,擡起他的左腿,繼續敷藥。
遽然,腿腹的一片褐斑撞入眼底,梁譽仔細瞧了瞧,應是獸牙咬過的痕迹。
“這塊疤又是哪來的?”梁譽奚落道,“顧明鶴不是将你視作珍寶嗎,怎麼讓你弄了一身的傷?”
楚常歡反駁道:“此事與他無關。”
梁譽冷哼:“與他無關?那與誰有關?我嗎?”
楚常歡不接話了,梁譽也沒再追問,繼續擺弄着藥膏。
意識到他還想給自己的脖子塗藥,楚常歡迅速奪過藥盒往後挪去:“我自己來!”
梁譽颦蹙着眉。
楚常歡解釋道:“你剛給我的腳抹完藥,還沒洗手……”
梁譽沒好氣地哼了一聲,起身朝銅盆走去,用清水淨了手。
楚常歡當即剜了藥胡亂抹在頸側,并将鞋襪穿整妥善,神色間盡顯慌亂。好在梁譽洗完手便離去了,臨到傍晚用膳時方才與姜蕪一同踏入小院。
寒食節忌火,但晚膳俱都是熱騰騰的飯菜,楚常歡疑惑道:“怎麼不用冷食?”
梁譽的話裡猶帶着刺兒:“你已焚過紙錢,算是破了舊俗,既如此,何不一切照舊,吃頓熱乎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