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春三月,汴京城。
一個很普通的春天,宮牆内桃花灼灼欲燃,一衆宮人正捧着當下時興的緞子送往各宮。
忽聞宮牆另一側響起女子凄慘叫聲,音極凄厲。那聲音斷斷續續,不斷求饒,痛徹心扉,直至沒了聲響。
衆人面面相觑,這附近是馮婕妤的甯華殿,也隻有她在責打宮人了。
一名看起來隻有十二三歲的宮人小聲嘀咕:“周内人又挨打了,也是活該。今年元宵節,她裝作不小心摔倒在禦龍直指揮使燕三公子面前,指望結一段良緣,哪能料到,三公子下手也忒狠,裝作天太黑沒看見她,直接重重一腳踩在了她身上,三公子那一腳踩上去,周内人在榻上躺了半個月。敢去誘惑禁軍,這事幸好沒成。倘若成了,就是私通禁衛,兩個人都是重罪,她膽子真大。”
這宮裡,誰不知殿帥燕大人手握禁軍,武臣巅峰,深的天子信任,三個公子都在禦前,個個英姿不凡。
大公子大氣沉穩有當擔,二公子油滑做事滴水不漏,他倆都娶親了,也隻有三公子未娶。
去年汴京城外的海棠花開的很絢爛,俊美如神的武勳世家少年誤入宜雨亭花朝宴,身姿英武,容顔絕世,無數京城貴女一睹風采,匆匆一瞥,花枝香囊擲了滿身。
偏偏他還數有軍功,武藝高強,自己一步一個腳印憑借軍功不斷升官。
無論走到哪裡,京城貴女熾熱的眼神,一層一層粘附在他身上。
旁邊另一稍微年長宮人接話道,“這事也就隻有三公子會這麼幹。可是,她是真不了解三公子,還是真那麼傾慕三公子。她難道不知道,去年賞荷宴,柔嘉縣主當着三公子的面掉進池塘裡,三公子就坐在旁邊冷着臉喝香飲子,一動不動,等到縣主掙紮的沒力氣了,才派一個長得最難看的禦龍直去救縣主,吓得縣主自己遊回了岸上。話說回來,她這次又是為了什麼挨打?”
另一小宮人低聲回道:“馮婕妤原是打算收她做養女的,把她嫁給親王郡王,為自己家族以後謀個出路。結果周内人撲指揮使的事情,害得馮婕妤在聖人哪裡挨了斥責,吃了瓜烙。這不,周内人身子剛養好,又往官家身上撲。在官家面前舞了一曲,又裝作偶遇,手段實在不怎麼高明,明眼人都看出來。關鍵是官家不僅沒看中她,還很嫌棄她。馮婕妤這才覺得養了那麼多年了,養了個蠢貨,長的醜想的美,丢了她臉面。”說罷一群人都捂嘴笑起來。
夜深人靜,周雲初趴在偏遠廬舍榻上。
白日她觀察過,冷冷清清宮殿,很少有人來這邊。
她被病痛折磨了一輩子,化療失敗,穿越到了大宋,撿漏了這個同名同姓宮人的身子。
此時她痛的直哼唧,稍微動彈一下,後背疼痛,臀部撕裂的扯着痛,舊傷加新傷一起發作。雖然有一個十二歲左右,名叫春桃的小宮人來給她擦過藥,可是那藥作用真不大。
根據原主記憶,她大緻撸清楚了怎麼回事。
官家無子,十六歲時大婚,至今也四年過去了,統共生了四個女兒,兩個都夭折了。
太皇太後和太後都略有擔憂,沒有子嗣,江山不穩,又補充了一批采女,希望能為官家早日誕下健康子嗣。
按理說,作為禁中唯一的一個男人,官家生的冰肌雪魄,琴棋書畫樣樣精通,還沒生出兒子。倘若此時,誰生下長子,正二品昭容沒跑,原主撲官家也是常理。
可是雲初長的不太出衆,身材扁平、面色略帶黃氣、頭發還稀稀拉拉。
十二歲進宮,今年年方十七,跟她同齡的内人,有的升官成了小殿直,甚至押班,都是宮中高級女官。她平常處事比較莽撞,升官就别想了。
家世普通,爹爹是個秀才,靠教書養家糊口,娘是一名醫女。
因着她娘救過馮婕妤母親,馮婕妤這才在宮内格外照顧她,宮内嫔妃都會收養一兩個養女或者宮内人,或固寵,或培養下一代官家的嫔妃,或嫁給宗室。
原主家裡還有兩個弟弟,兩個妹妹。大弟弟青木年十五,二妹蘇葉年十四,最小的是一對十二歲的龍鳳胎。
還沒等到她在這禁中掙出個前程,爹娘就相繼過世,把幾個孩子托付給小叔一家照顧。
家中微薄的積蓄早已用完,隻剩下汴京城郊區的一畝地和一間木結構瓦片房。
那畝地是京西第一等的赤淤地,就在宅子附近,價值三貫,是家中唯一值錢的東西了。
元宵節前幾日,青木突然托人帶信進來,小叔常年流連堵坊,嗜賭如命,嬸娘帶着兩個兒子,自己都顧不上,更顧不上他們四個。
去年冬至,最小的妹妹百薇得了風寒,青木用家裡僅剩的一畝地作為抵押,跟解庫借了一貫錢,這才有錢買藥給百薇治病。
青木去年已不再讀書,回家種草藥。扣掉糞料、草藥苗等等,還倒貼了三百文。尋常農田,耕作三五年,地力耗盡,田地多的農戶便讓田地輪休,可是周家隻有這一畝地。有句話說,用糞如用藥,糞是要花錢去買的。
眼看着,還有一個月,解庫的契約到期了,無錢還債,便隻能把家中的田地給對方了。
照理說,原主月俸十五貫,春絹六匹,冬八匹,綿四十兩。每個月,她都托人帶十二貫錢的大相國寺庫帖送出去,十二貫已經夠這四個孩子日常了。
可是從結果來看,每月的十二貫并沒有到他們手中。
曾經跟雲初同住值宿廬舍的宮人,方内人平常總給她帶一兩個果子,八卦宮中貴人,原主就把她當成了知心人好友,掏心掏肺,無話不談,以緻于忘了禁中是什麼地方。
方内人給她出馊主意,鼓勵她,燕三公子一表人才,家世不錯,家風正派,若跟三公子結緣,嫁給三公子,出了宮門便是有诰命的夫人,還怕養不活弟弟妹妹。
家裡弟弟妹妹揭不開鍋,僅剩的田地也快要保不住了,這才讓原主铤而走險去搏一個前程。
她都忘了,方内人伺候的是柔儀殿的劉美人,和馮婕妤本就不對付。
馮婕妤感念她娘恩德,又看她平常就是個大大咧咧、沒心眼子的糊塗蟲,在皇後那裡挨了管教宮人不嚴的斥責,回頭隻是用戒尺打了她二十下。
方内人又鼓勵雲初去官家面前獻舞,她本就是平民百姓之家的孩子,又資質平平,在宮内舞蹈歌曲上,學藝不精。
那場舞,春風拂柳,桃花随風缤紛而舞,而她,跳的簡直一言難盡,好似小狗扭屁股。
天子本是個少年老成,不易親近的。傻姑娘往上沖,碰的一頭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