牆磚上布滿雨痕苔藓,頂梁幾處都有蟲蛀的痕迹,蛀洞坑坑窪窪。
太陽初升,朝陽斜照道門内一小塊地,公堂内大部分空間暗晦不明。
兩百年是非曲直,斷不完的一樁樁官司,化作一股肅然正氣,滲透每塊磚、每片瓦、每根柱子,除了禁中,隻剩下這座高堂最能震懾人心。
“民女周雲初傳到!”門吏高聲喊道。
雲初蹙眉,略微垂直頭疾步入門,悄摸着看了一眼,大廳左右兩側各站着一排衙吏,堂中右側坐着殿帥燕大人,左側坐着太府寺卿葉大人,中間坐着推官。兩個紫袍,一個綠錦。
雲初心裡一沉,一個綁架民女的案子,牽扯兩個紫袍。
再一看,地上左側跪着四人,小叔周生德、嬸子李氏、堂嫂鄒娘子,堂哥周益有官身,不需跪,站着就行。右側是綁架雲初的老婦和兩個壯漢。
雖然雲初出自禁中,但是不争氣的從來沒有一官半職,從頭到尾都是一名宮女。此時,見了官,也是一介草民。
立即拉着弟弟妹妹,跪到一側,膝蓋下的青磚光滑而冰硬,不知被成千上萬的人跪過。
“民女周雲初叩拜推官大人。”
“周雲初,你妹妹周蘇葉昨日報官,你被綁架了,何人所為?”坐在正中間的綠錦推官,聲音有些沉悶。
“正是叔父一家,把我綁去賣給葉崎做妾。綁人者便是跪着的老婦和兩個賊漢子。望大人明察。”
“葉大人,此事涉及葉公子,是否有話要說。”
“犬子隻知道有人要把自己家堂妹送給他做妾,對綁架之事一無所知。像我們這等官宦人家,何苦要去綁架一民女。此事,還是要問清楚周娘子堂叔一家人。”
葉家把事情推的一幹二淨,全推在了堂哥周益頭上。
“大人,請容下官細禀——”周益正聲道,“下官見堂妹已年十七,伯父伯母早逝,婚嫁之事卻遙遙無期。官家放宮人出宮,本就是滔天恩德,宮人本當珍惜。下官父母作為周娘子在世的唯一親屬,為周娘子謀一個體面的親事,屬于下官的家事。再正常不過了,何來綁架一說。”周益依然嘴硬,說的冠冕堂皇。
“你撒謊,清明時,你突然登門拜訪,那時,阿姐就已明明白白的告知叔父一家,阿姐有婚事在身,未婚夫婿過了端午,便來提親。你卻依然不安好心,綁架我阿姐!”竹瀝突然嚷出來。
“一派胡言,從未聽過堂妹有未婚夫婿一說。我們隻是好心替堂妹尋一門好親事而已。若是堂妹有未婚夫婿,那便讓他來當面對質吧。”
雲初一陣無語,周益昨晚被抓,今天一早就開始狡辯,“大人,不管民女是否有未婚夫婿,但堂哥堂嫂一家,綁架民女之事,千真萬确,大人若是不信,昨夜救我出來的禦龍直士兵皆可作證。當時便抓住了綁架民女的老婦和兩個賊漢子。”
推官看向殿帥燕大人,“燕大人,請問是否有此事。”
“的确如周娘子所言,确有綁架一事,百号禦龍直士兵親眼目睹周娘子被犬子從一個院内救出,若不是犬子去的及時,恐怕周娘子已遭遇不測。隻是不知,這綁人者到底是葉公子呢,還是周大人一家聯手綁架自己堂妹送人做妾呢?”燕大人在一旁眯着眼睛看向對面的葉大人。
葉大人并不接話,而是垂目悄悄撇了一眼跪在地上的老婦。
“大人,民婦可作證——”一直跪着的老婦突然出口,“民婦和兩個兒子本是汴京東郊的農戶,閑時給周大人看家護院,前些日子,周大人的娘子,鄒娘子給了民婦二百貫錢做定金,事成之後再給二百貫錢,讓民婦和兩個兒子尋輛馬車,盯緊周娘子,隻要周娘子外出,讓民婦伺機綁她回去成親。周大人一家為攀附葉公子,謊稱周娘子願意成為葉公子的妾室,目的就是為了固寵。葉公子壓根就不知道綁架一事,隻當是尋常納妾。”
“大人明察,我娘所說,句句屬實。”旁邊的漢子在一旁補充,“大人,請看,這便是鄒娘子塞給小人的銀子。”說罷,從懷裡掏出四個五十兩的銀錠。
“鄒娘子诓騙小人,說隻是給堂妹找一個好親事,我們雖是農戶,卻也知給人做妾算不得什麼好親事。我們本不願意摻和這等腌臢之事,鄒娘子威脅我們,若是不去做此事,便把小人一家趕出去,而且把租給小人的那五十畝地收回來,地裡剛種上了苗,這個時候收走,不是要絕了小人的活路嗎?”
雲初一看,這是要把葉崎摘幹淨,屎盆子全扣在堂哥周益一家身上,想必葉家已經重金收買了民婦和她兒子,甚至威脅,這才讓他們豁出去,哪怕被刺字流放也在所不惜。
鄒娘子兩眼一黑,幾乎暈過去。那葉崎前天還跟她蜜裡調油,一遇到事,就直接把她抛棄了。
“你狀告上親,理應先脊杖二十。我是看你父母都不在了,才替你操心,葉公子才貌雙全,雖是做妾,可是一輩子不愁衣食,總比你種地強。”堂叔憤然開口。
“是嗎?堂叔若是真如此關心侄女一家,就不會黑心昧下宮内發給我的月例了。自從三年前,我爹娘去世後,每個月宮裡一發月例,我都會拿出十二貫的大相國寺庫帖,交給嬸子,一直到我出宮,和弟弟妹妹們見面,才知道,每個月十二貫,弟弟妹妹們隻拿到一貫,其餘十一貫,全被堂叔一家吃了。堂叔,你敢對着堂上三位大人發誓,你沒吞掉我的月例銀子嗎?”雲初語調平靜。
“大人,民女周蘇葉,願發誓,民女兄妹四人,每月隻收到嬸子給的一貫錢,若有欺瞞,天打雷劈!”
堂叔堂嬸一家四口望向蘇葉,忙垂下頭,神色大變。
推官轉頭看向殿帥燕大人和太府寺卿葉大人,“今日隻斷,綁架民女周雲初一案。”又看向周生德一家四口,“确有綁架民女周雲初一事,禦龍直百号士兵為證。周生德一家四口指使農婦黃氏及兩兒子綁架民女周雲初,人證、物證确鑿。按本朝律例,脊杖六十,刺配沙門島。周益身為朝廷命官,剝奪官位。來人啊,讓周生德一家、黃氏及兩個兒子,簽字畫押。”
雲初擡頭看着坐着的三位大人,葉大人保住了他兒子,殿帥燕大人隻要雲初沒事繼續可以給他治療,至于其他人,并不重要。若是自己沒有這身醫術,沒有燕家庇護,以葉家的權勢,恐怕黑的能變成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