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天降大雪,這是來年豐收的預兆,因此舉國上下都異常振奮。
朝廷下诏,在京工役,休沐三日,甚至在宰相家裡舉行禦筵。
起初,雪下的溫柔,洋洋灑灑如柳絮楊花,緩緩将汴京覆蓋,踏雪尋梅、高歌飲酒,人生恣意。
然而朝臣們似乎高興過了頭,大雪連着下了好多天,完全沒有停下的意思。
原本對雪的期待變成了對雪的恐慌,很多地方反而雪災嚴重。
朝廷不得不下诏:“雪寒異于常歲,民多死者,宜加存恤,給以錢谷;若無親屬,則官葬之。”
朝廷下令開倉放糧,常平倉存儲的糧食足夠,一部分用于救濟災民,一部分平價出售。
但是米價仍然上漲,雪災造成恐慌,老百姓手上有錢的都會盡量囤米,一些富戶、米商更是囤着糧食待價而沽。
汴京街頭凍死餓死、失業的災民逐漸增多,米麥蔬菜木炭,一天一個價,老百姓度日維艱。
燕馳盤腿坐在暖炕上,抱着雲初,給她當暖爐,兩人在書房裡,豎着耳朵聽外面大雪撲簌簌落下的聲音。
“三郎,這暴雪要是還不停,一旦汴京街頭凍死的人多了,瘟疫橫行,我囤了一千鬥米,不如咱們設粥棚救災吧。”雲初蹙眉道。
雪災、饑餓、瘟疫連環三件套,老百姓的牲畜凍死,寡居老人凍死在家中,無人處理,便會滋生瘟疫。
她喜歡繁華熱鬧的汴京,入冬之時,她囤了大米八百鬥、小米兩百鬥,本來她準備喂雞的,後來用酒糟代替了。
一千鬥米,對于汴京衆多貧困人口,真的隻是一滴水。一場持續暴雪,掀開了繁華之下的貧苦。
燕馳蹭着她的臉頰,開口道:“景福園今年收成不錯,我已經撥了三千鬥大米給慈幼局、剩軍、禁軍,你那邊一千鬥全部用于粥棚救災,粥棚就設在周宅未開業的五個鋪子門口。你在家待着,我安排人過去辦。”
雲初明白,燕馳這是以周家的名義來施粥救災,名正言順,燕家也不用冒頭。
兩人的案幾前,擺放着一碟子香噴噴的乳糕,一壺熱茶,還有一封來自大哥的八百裡加急信件。
自入冬以來,西北等地突降百年難遇大雪,緻使牛羊凍死無數,人員死傷,損失慘重,西夏集結全部兵力,入侵邊寨,頻頻來犯。
然而西北各軍糧草均不足,吃不飽,禦寒的冬衣都短缺。兩個月前,朝廷派人送來的糧草,大半都發黴,吃了會死人,三十萬饷銀,更是不翼而飛。
大哥燕辰的嶽父種将軍,隻得将押送糧草軍饷的内官收監,但是那内官竟然被毒死在獄中。
如今隻有燕辰所帶的禁軍糧草夠自保過冬,但是西夏來勢洶洶,邊寨一旦被突破,唇亡齒寒。
事到如今,被逼到生死關頭,燕辰連發四封八百裡加急信,前兩封在半路被攔截,杳無音訊,隻有後兩封到了官家和燕馳手中。
大雪紛飛,西北邊州将士凍死餓死的人連日遞增。
燕馳曾經也在前線領兵打戰,深知前線戰士有多不易。
這些人背井離鄉,拼上性命與西夏厮殺,到頭來,連口飽飯都吃不上,一件避寒的冬衣都沒有,軍饷被貪墨,自己人背後捅刀子,透徹骨髓的寒涼。
······
内憂外患,福甯殿的燈火通明。
章相公因雪災再次向官家遞交辭職報告,認為天降暴雪,是上天對執政班子的警示,上奏疏請求罷免他的宰相職位。
趙傭沒有同意,而是下了一道罪己诏,同時赦免一些罪犯,下令開封府收養内外乞丐老幼。
坐在龍椅之上的趙傭,面無表情,摩挲着大拇指的墨玉扳指,盯着三位宰執大臣傳閱燕辰的折子,幾人傳閱完畢,才察覺事态嚴重。
“陛下,臣請求徹查,貪墨軍饷,痛下殺手,隔絕消息傳遞,一連串動作,能做到這些的,定然不是一般人物。”章相先表态開口。
“官家,臣附議,不過,當務之急,先解決西北邊軍的糧草冬衣、軍饷,臣建議給各路邊軍發放香藥鈔和空白度牒,就近解決糧草。”曾相一貫影帝級演技,爐火純青的演技,讓趙傭都覺得欠他一個小金人。
此人衣食住行到家宅裡短,嚴格要求自己簡樸低調,和夫人伉俪情深,官聲非常好。
直到趙傭的探事司查到他還養着一個下屬送他的美貌外室,金屋藏嬌。那外室衣食住行都喜好奢侈,以曾相的年俸,恐怕養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