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儀宮。
晨風凜凜,來請安的後妃都佩了貂帽和暖手爐。主殿中炭火燒得旺盛,暖空氣随着博山爐中的熏香流動,愈發襯托殿宇的雍容華貴。
辰時一到,皇後駕到,落座于高高的寶座,鬓間壓着一根掐絲鳳簪,描畫精緻的眉峰,額前牡丹花钿,儀态莊嚴娴靜,高貴而美豔的群芳之首。
“都坐吧。”
衆妃嫔各自在座位安坐,井然有序,人已來齊,今日要多備一張椅。
誰不知道陛下從龍虎山得一仙人,養于昭華宮中極度寶愛。平日她不拜太後皇後,不參與後宮事,神神秘秘,譜大得很。雖然還沒正式冊封,但估計比在座除皇後外的位份都高。
陛下對她一等一的好,有什麼珍寶珍馐都給她。為了從大明門擡她入宮,陛下與内閣勳舊對峙。陛下本修行之人,清靜無為的主子,卻為了她又争又搶。
今日,是那女子首次拜見皇後的日子。
衆妃拈酸喝醋,各懷鬼胎。
“昨日哪一位妹妹侍寝了?”趙端妃竊竊問了句,無人回答。在此情勢下,若有侍寝怕也是昭華宮。
陳嫔搭話:“半年來,陛下靜攝齋醮居于顯清宮,不踏足後宮,連内閣都難以窺測天顔。”
半年時間實在很長了,陛下是新帝,繼承大統也才半年而已。
皇後面子有些挂不住,半年,她與陛下大婚也快半年了,仍然處子之身。
皇後是太後娘娘的親侄女,太後主持了她與陛下這場婚事。
然而大婚之夜,年輕的陛下忽然頓悟天機往顯清宮修玄,抛棄了洞房之禮。皇後受盡恥笑,成為了第一個成婚半年還沒圓房的皇後。
一念起此事,皇後油然而生莫大的羞辱。若陛下一視同仁罷了,偏偏對那龍虎山的妖女厚待有加,情根深種。
皇後忍住内心情緒,咳了咳:“好了,既知如此,衆位妹妹該多替陛下分憂。”
“是。”衆嫔妃起身答諾,寒暄客套兩句,話頭又繞回到昭華宮頭上。
“昭華宮的新妹妹有位份嗎?”
陳嫔問道,略顯鄙薄。
昭華宮那女子身份低微,既非勳貴之女又非書香世家,隻是個龍虎山修道的女冠,若非正中陛下所好,焉能深得愛幸。
“或許能擡高些,封個貴人。”
“貴人?妹妹未免太小看人了。”
趙端妃一句話引起衆人好奇心,皇後亦不動聲色地留神。
陳嫔測知皇後神色,小心翼翼問:“貴人還低?莫非能封個貴妃不成?”
“妹妹說對了,不過少個字,陛下聖意是在貴妃前再加一皇字——皇貴妃。”
這下所有人都沉默了,死一般的沉默,足足持續半刻之久,甚至透着絕望的意味。
本朝開國以來從沒立過皇貴妃,因皇貴妃位份過高,直逼皇後,祖訓有雲:皇後在時不立皇貴妃。
可陛下既能光明正大從大明門擡她進來,怎會管什麼祖訓。皇貴妃如此高位,輕輕易易給了龍虎山那妖女。
皇後臉色發白,雙唇抿着極為難看,一個“皇”字對她明晃晃的羞辱。
趙端妃等人察言觀色紛紛不語,空氣中充滿了嫉妒的暗浪,正當僵滞時忽傳來太監響亮的傳聲——
昭華宮林氏來了。
衆妃嫔不約而同望過去。
清麗女子帶着白籬帽遮住了面孔,渾身白裙,仙氣飄飄很頗具道家味道,在晨光的照耀下瑩潔明澈如出水芙蓉,好似朦胧發光的月亮一般,蘭花之幽香。
殿外,錦衣衛若隐若現的身影,北鎮撫司和東廠聯合護送過來的。這陣仗,不知道的還以為是诏獄的囚犯。
後宮禁止錦衣衛這等真正的男子進入,對于昭華宮林氏似乎是例外。
鳳儀宮被蘭花幽香蕩滿。
林靜照跪下,向皇後行了個标準的宮廷禮,“臣妾林氏拜見皇後娘娘。”
幾乎在場所有目光都被她白得似雪的帷帽吸引去,輕紗籠罩下的美人隻餘剪影為外人捕捉,氤氲着潔淨的氣息。她雖不着金銀飾品,有種不屬人間的美感。
後宮皆是庸脂俗粉,唯有她美得出塵脫俗,怪不得陛下把她當成心肝。
趙端妃咽了咽喉嚨,陳嫔垂下頭。衆人鴉雀無聲,一時比方才更靜寂。
“林氏,”
趙端妃率先開口,話語隐含嚴厲,“既拜見皇後娘娘,為何戴着帷帽故弄玄虛?難道你不懂宮中的禮節?”
林靜照低低道:“臣妾面目粗俗醜陋,鄉野之姿,不敢驚擾皇後娘娘和諸位娘娘。”
衆妃面面相觑,鄉野女子粗俗是不假,但也不至于時時刻刻戴着帷帽。
趙端妃令道:“無妨,摘下來。”
林靜照置若罔聞。
趙端妃道:“林氏你沒聽到本宮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