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太陽還沒升起來,高低錯落的宮殿隐沒在若有若無的霧氣中,稀稀落落又矮又細的春草挂着霜。
陳嫔懷着崇敬的心情來到林貴妃所居的昭華宮,身後婢女抱了一大籃子禮,盡是些稀有珠玉香料之類的寶貨。
前日請安時,她也非議了林貴妃,雖僥幸沒像趙貴人那般受重罰,心頭一直惴惴,今日決定登門賠禮道歉。
“貴妃……會原諒本宮的吧?”
她自言自語着,忽又覺得叫貴妃不太合适,林貴妃馬上是皇貴妃了。
婢女寬慰道:“林娘娘是個寬和溫柔之人,娘娘既有誠心修好,林娘娘定然會諒解您的。”
陳嫔嘴唇哆嗦:“阿彌陀佛,但願如此。”
那日林貴妃不過敬茶時多跪了一會兒,陛下就無情罰了整個後宮。後宮俨然是林貴妃的天下,陛下完全站在林貴妃這一頭,林貴妃叫誰死誰就得死。
至昭華宮外圍的竹林,主仆二人被勁裝結束的錦衣衛攔住。
錦衣衛指揮使宮羽道:“前方昭華宮重地,陳嫔娘娘請回。”
陳嫔解釋道:“本宮來拜見昭華宮林貴妃的,還請通融。”
宮羽不動如山:“昭華宮不受任何人拜見,請陳嫔娘娘回。”
他寒光森森的繡春刀插在腰側,鋒芒閃露,後面是十幾位兇神惡煞的錦衣衛。
陳嫔被吓到了。
“真,真的不能通融嗎?”
宮羽硬聲:“請回。”
錦衣衛偵伺于各個角落,白日窺察,夜晚禀告,是一個極為機密的組織,負責诏獄逮治拷訊犯人。
他們不同于太監,身軀完整,體能極強,個個是真正的男人,按理說不能進入後宮,遑論守在最得寵的林貴妃宮外。
可他們偏偏守了。
林貴妃似乎非比尋常。
陳嫔遺憾地望了望昭華宮樓閣,滿心不解,畏懼繡春刀的鋒芒,悻悻然離去。
樓閣上,林靜照同樣望見了這一幕。
從陛下懲罰六宮以來,如陳嫔這樣來昭華宮道歉巴結的妃嫔數不勝數,無一例外被錦衣衛殘酷無情地擋在了外面,美其名曰貴妃娘娘不見,還在養病。
實則根本沒人問過她的意思。
錦衣衛是陛下私器,聽主子吩咐辦事。他們這麼做的原因隻有一個,那就是陛下的意思。
陛下從不允她見人。
接觸外人是被絕對禁止的。
甚至面對後妃,她也要戴緊面紗,能少說的話盡量少說,自由被嚴重限制。
她是外界輿論的漩渦核心,陛下為了争皇貴妃之位在朝堂掀起驚濤駭浪,她将成為有史以來第一盛寵的皇貴妃,鋒芒直壓皇後,被陛下的深情所獨鐘。
可狂熱的恩寵背後,是她日日夜夜被關在昭華宮中,每日憑窗呆呆望向外面,遭受暗無天日的囚禁,一如诏獄中的犯人,受君王無盡的冷落,面聖的次數屈指可數。
富麗堂皇的昭華宮不過是诏獄分号,披着一層君王恩寵外皮的牢籠。表面千嬌百寵的貴妃,實際上是政事犯。
園林籬畔栽種幽綠的蘭草随風飄搖,她走不出這片宮阙。
她失蹤了這麼久,父兄他們定然急壞了。還有未婚夫陸雲铮,他性格最剛正火爆,說不定已經去官府報官了。
肩頭忽沉,趙姑姑為她披上長袍,“春寒料峭,這露台風高,娘娘注意保暖。”
林靜照歎息:“姑姑,你讓我吹吹風吧。”
她能活動的範圍不過方圓之間,整日渾渾噩噩,孤獨一人,無限期地被關在深宮中,實在憋悶。
這露台數丈之高,登高望遠,能眺見外面,她常常呆在這上面消磨時光。
趙姑姑勸慰道:“娘娘别難過,您剛入宮,處于各方的口誅筆伐下,陛下才暫時不讓您歸甯的。”
“待局勢穩定些,回家探望親人隻是陛下一句話的事。陛下給了您多少尊榮,怎會獨獨缺少這個。江大人也會因此得光,受封國丈的。”
林靜照微微苦笑了下。
遠處,昭華宮外,陳嫔主仆倆漸漸走遠了。
趙姑姑亦瞧見了,道:“陛下待您真好,面面俱到,派錦衣衛守着娘娘,省得那些嫔妃聒噪煩擾您。”
林靜照目光渺遠,“是啊,他為我責罰了整個後宮,他待我真好。”
他不單是她丈夫 ,更是君王、主子、審判者,能掌握她生死的人。
甚至林靜照這個名字也是他恩賞的。
她原名本不叫林靜照,入宮第一日被賜了新的名字,連姓氏改得幹幹淨淨。
人在養寵物時會給起名字,她像他籠子裡的一隻貓兒,連名帶姓是全新的,抹除了以往生活過的痕迹。
當時她被賜名時,沒表現出不滿,相反一個頭磕在地上,自此便叫林靜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