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妾失言。”
朱缙并未叫她起身,繼續讓氣氛發酵了一會兒,才道:“朕做了這麼多都是為了你,到頭來你卻想辭去,真要上山成仙嗎?”
無論出于何種目的,他到底是為了她力駁群臣,從大明門風光擡她入宮,又動用心智将她送上皇貴妃之位。好處皆落在她身上。
林靜照的視線恰好與他膝蓋齊平,他未明确表态,已斷絕了她出宮的念想。
“臣妾本是诏獄中一犯人,蒙陛下天恩,得以留性命至今。陛下為了臣妾争搶,臣妾亦一直記在心上。陛下是臣妾的夫君,也是天下的君父,臣妾的生殺予奪全依賴您一句話。如今……”
這場遊戲玩了太久太久,她早已疲倦不堪,希望及早抽身而退。
“如果我将懿懷太子的下落獻給您,您能了放過我嗎?”
此言一出,擲地有聲。
她鼓足了此生勇氣,明白直接與他談條件。
背叛所謂忠誠,謀求現世的救贖。
說白了她是他的犯人,二人最初有交集的原因是逼供。
現在,她将底牌亮出來。
朱缙将信将疑,如一潭甯靜的湖水,深隐的意味無從體察。
“能。”
良久,他隻賜她一個字。
平心而論他要她沒什麼大用處,除了追蹤朱泓的下落,就是鬥一鬥群臣。
林靜照寒意陡生,他這般輕輕易易就答應了,令她有種被騙的虛幻之感。
她繼續在懸崖邊試探,“陛下能出谕旨嗎?”
将承諾白紙黑字地寫下來。
朱缙高踞于龍座之上,籠罩着一窪純黑的陰影,與黃昏的光線融為一體。
這世界上皇權與死亡概莫能凝視之。
“貴妃似乎沒資格和朕談條件。”
他所謂的讓步,莫如說是施舍。
林靜照被危險籠罩,一時被他咄咄逼人的視線懾了魂魄。
她矗在原地,失去了動彈的能力。
“真得親自去龍虎山?”
朱缙最後問了一遍。
林靜照緩緩而堅定地,點頭。
“是。”
“那朕等你的好消息。”
朱缙拍了拍她的臉,聲音近在咫尺,沾了些冰冷的色彩,“你若是敢騙朕……”
林靜照凜然,發誓曰:“臣妾死不敢欺君,否則願自裁于殿。”
他輕輕一笑,“不至于。耍小聰明也沒用,宮羽會跟着你。”
這次,宮羽作為錦衣衛指揮使會随她一起離宮去龍虎山,追蹤先太子的下落。
林靜照的兩個條件到底隻被答應了一個,放她脫離皇妃的身份遙遙無期。
她實在沒有太多的時間能耗費了,陸雲铮馬上要成婚了。她必須趕在那之前。
她瞥了朱缙一眼,鋒芒如刀似槍,閃爍火花。
朱缙好整以暇,見招拆招。
他知道她。
她總是想出去嗎,便放她出去。左右也不是第一次逃了,總是在鬧騰。
這場遊戲總得有個正式的較量,輸的一方才能心服口服。
她也知道他。
溫和與文質皆是表面的,實則他殘酷無情,像某種冷血動物。
如此,她隻得主動尋求轉機,用些作弊的手段取勝,博取自己的自由。
無論如何,她這次能出宮了。
她躬身向他告退,他親自起身将她扶起,臨别溫柔一拍,好似彼此皆知彼此心思。
……
江宅。
紅燈籠挂滿圍牆,處處以紅布蓋之,貼着大大小小的“囍”字。洞房以椒泥刷之,龍鳳花燭高高挂,灑滿了桂圓花生蓮子。
江家小姐大婚,禦賜姻緣,榮耀無比。陸雲铮更禦前紅人,炙手可熱,天作之合。
江浔遍邀親朋好友,凡沾親帶故的都來喝喜酒,連遠在徽州的表親程家也請了,準備大大地操辦一場。
舉家上下,喜氣洋洋,紅光滿面。
江杳坐在鏡前梳妝打扮,一遍遍撫摸自己的鳳冠霞帔,臉上洋溢着幸福的光,被愛雨滋潤的小婦人。
陸宅,陸雲铮亦欣喜若狂,整夜睡不着覺,将新郎官的衣衫試了又試。
黑夜啊,請過得再快些吧。
後日他就可以騎着高頭大馬,帶着浩浩蕩蕩的聘禮和聖上禦賜的成婚聖旨,去江家迎娶他此生最愛的女人。
杳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