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濟南城,大明湖。
四面荷花三面柳,一城山色半城湖。
楚留香追着黑衣人來到此處,就見他驟然消失在了一陣爆發的紫色煙霧中,隻有湖水上一朵漣漪,正在袅袅消散。
楚留香見多識廣,認出這是東瀛的一種忍術。
但這種來自海外的神秘之術,他到底了解不深,隻知其一不知其二,如今再想追蹤卻是不可能的了。
正當這時,卻也有人追着他過來了。
身法快如閃電,伴随那人一起到來的還有比閃電還快的劍勢。
來人同樣是一身黑衣。
月光下,這黑衣人的一張臉蒼白冷漠地竟像是死人的臉一般,但一雙小眼睛,卻是尖銳明亮,看來比他的劍光更可怕。
正是天星幫請來的殺手,中原第一快劍。
搜魂劍無影,中原一點紅。
他的劍法也許還不能算是登峰造極,但出手的兇狠毒辣,江湖中已很少有人比得上,他眼睛也閃動着殘酷的,野獸般的碧光。
仿佛他一生中最大的嗜好,就是殺人。
他生存的目的,也隻是為了殺人。
方才他不願聽從天星幫幫主宋剛的命令出手殺了楚留香,眼下卻又追着楚留香而來,隻為和他決一死戰。
這次出手隻為一點紅自己。
因為他覺得能與楚留香一決生死,乃是他平生一大快事。
所以他一定要将自己的劍插入楚留香的咽喉,或是自己死在楚留香的手下。
楚留香當然不想死,他也不想殺一點紅。
或者說楚留香生平從不肯殺人,這世上任何一人的性命在他看來本身便是最寶貴的事物。
楚留香選擇站在原地一動不動,既不還手,也不躲避。
一點紅揮劍的姿态非常奇特,自手肘以下的部位,都像是沒有動,隻是以手腕的力量把劍刺出來。
在沒有必要的時候,他從不肯多費一分精力。
這當然也體現了一點紅在對劍的控制力上極度的精準和高明。
如楚留香所料。
一點紅狠辣的劍鋒在他咽喉前半寸戛然頓住,這當然不是因為他不敢殺楚留香,而是他心中本不願殺楚留香。
楚留香已看出了這點。
然而楚留香萬萬沒想到,一點紅不願殺他,卻甯願殺了自己。
兩人到底還是動起手來。
但此時一個為的竟非傷人,而是救人。另一個要殺的也非對手,而是自己,這樣的動手,倒當真是空前絕後,絕無僅有。
一點紅本就是以“快劍”出名。
他便是對楚留香出手,楚留香應付地也絕不會輕松,更何況如今他要傷的還是自己,楚留香阻止地就更為艱難了。
兩人動手的招式竟是越發激烈起來。
一點紅性情本就偏激,不然怎會決鬥不成便要自殺,此刻情緒上頭,劍招越見鋒芒迅疾淩厲,血絲漸漸爬滿眼球。
他那雙顔色奇特的碧綠眼睛更是射出一種妖異的光芒。
星光下隻見一點紅目光皆赤,竟似已瘋狂。
一點紅突然仰天一嘯,反手一劍,終于向楚留香刺去。
這一劍來的出其不意,楚留香此刻又離一點紅極近,猝然之下來不及思考,終于憑借本能發揮出極高明的輕功險險避開。
這時,楚留香也終于意識到不妙。
一點紅竟有走火入魔之兆!楚留香自然不懼,可他不得不為一點紅擔憂,這樣下去一點紅不知能不能傷他,但一定會傷了自己。
失去理智後一點紅的劍光越來越急,越來越快!
此刻隻怕他這位以快劍名鎮江湖的第一殺手人生的前二十多年出的任何一劍都從沒有此刻出的一劍的速度那麼快!
或許往後也不可能有了。
人畢竟是有頭腦有理智會思考的,而隻要思考就會對身體産生掣肘,此刻的一點紅便已完全摒棄這點,幾乎已如野獸般全憑情緒與本能把身體的潛能發揮出極限。
迅急的劍光在楚留香面前織成了一片密密麻麻的光幕,每一縷光都是能見血封喉的殺招。
這瘋狂的劍光已非世上任何人所能遏止。
“——铮!”
但偏偏它停住了。
誰也想不到,這世上誰也無法想象得到,制止這無盡的劍招、這瘋狂的劍客的竟是——一道琴聲。
一刹那。
靈台清明,業障皆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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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留香聽過很多次無花的琴音。
江湖上人人都知少林高徒無花大師這位“七絕妙僧”的七絕——琴棋書畫詩酒茶。
其中最負盛名的,莫過于琴。
原因也很簡單,隻因無花獨獨愛琴成癡,視琴如命。
自無花出現在江湖中人的視野中起,便是一身雪白僧衣,身無長物,兩袖清風,唯有背後負着的琴片刻都不離身。
他帶着琴自然不隻是單純觀賞。
興之所至,便常常就地盤膝而坐,撫琴一曲。
無花不是個循規蹈矩的和尚。
他并不愛在寺裡長伴青燈古佛,日複一日地敲着木魚念經文,常年離開少林寺在江湖中遊曆行走。
行到高山流水處,身處清風明月下,見嫩葉新發春蕾初綻,觀一葉落而知天下秋,攀至雪山之巅,隻為看一朝一夕日出日落。
這些地方都可見無花的身影,自然也少不了他的琴聲。
他看見了什麼,琴聲裡便有什麼。
自這位風華絕代的少年高僧那雙天下獨一無二的素手指尖信手撥弄的琴弦流轉裡,能聽見甚至仿佛目睹世間一切至美之物。
琴聲化作輕柔的水流淌過心間,或是明月溫柔的清輝照耀周身。
陋者洗塵,潔者更潔。
無花遊曆在外,江湖中自然有不少人聽過他的琴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