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欲言又止,半晌,終于還是擔心地開口道,“是出了什麼事嗎?送我到了地方後,你又要離開嗎?會有危險嗎?”
上了馬車後。
少年僧人便身姿挺拔如松般端坐在對面,低眉垂眸,靜默無聲地撚着皓白腕上的一串菩提子佛珠,似完全不聞外物。
但她問完,無花還是輕輕啟唇回應了她,“……無事。”
盡管隻是淡淡的兩個字。
少女有些氣餒。
其實她和他并說不上多麼熟悉,甚至他們認識還不到一月。
她對他也并不了解。
盡管她選擇了義無反顧和他離開自小生長、隔絕人煙的那片世外桃源,可她到現在也不知道他的目的是什麼,他又做了什麼。
可她很清楚一件事。
她既然已将那要命的東西給了他,就定然是要用來殺人的,而那件東西一旦現世,江湖上遲早會掀起一場腥風血雨。
這些日子哪怕她隐匿在丐幫,足不出戶,也能隐約從丐幫的動向裡察覺到了江湖上的不平靜。
她不知道,那些事是否和他有關。
可就算如此,不管他到底是表裡如一的高潔聖僧,還是喪心病狂的殺人魔頭,她都不怕,她還是想陪着他。
少女鼓起勇氣道,“我想和你一起!”
“我可以一直戴着鬥笠,你還可以給我易容,你要做什麼,我可以陪你一起去做。”
她看着他的目光裡是再明顯不過的熾熱情意。
無花終于擡眸。
但那雙本該妩媚多情的白狐般的狹長眼眸裡唯有一片漠然。
以及視而不見。
“司徒姑娘。”
少年僧人冷淡的嗓音無情地響起,“我們的交易裡說定的條件是你一切要聽從我的安排,希望你能遵守承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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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阜東南數裡,有山名尼山。
山雖不甚高,但景物幽絕,天趣滿眼,入山未久,便幾已不知人間為何世。
這時正是清晨。
滿山濃陰,将白石清泉俱都映成一片蒼碧,風吹木葉,間關鳥語,楚留香和南宮靈踏在氤氲初升的晨霧上,宛如乘雲。
這裡便是任夫人隐居之處。
任老幫主生前就總是想到這裡來結廬隐居,他常說這裡有匡廬之幽絕,而無匡廬之遊客,有黃山之靈秀,而無黃山之虛名。
任慈生前日理萬機,沒有閑暇,死後倒得償所願,葬在了這裡。
楚留香跟着南宮靈走到山下。
隻見一條窄路,蜿蜒通向山上,一邊是峭壁萬仞,一邊是危崖百丈,景物雖幽絕,形勢卻也險極。
那位風華絕代、不甘居于人下的任夫人據說就住在山巅。
兩人又不停歇地爬山。
快要到達時突聽流水之聲,遠遠傳來,前面又有道斷崖,崖下遊流奔湧,飛珠濺玉,兩邊寬隔十餘丈,隻有條石橋相連。
據南宮靈所說,任夫人就在石橋對面的茅舍裡。
可現在,他們注定是過不去了。
因為那寬不過兩尺的石橋上,此刻竟盤膝端坐着個人。
那人面色蠟黃,似有病容。
濃眉鷹目,高鼻薄唇,臉上的線條宛如刀刻斧鑿般分明,容貌狂野而俊美,神情卻冷地像冰,硬地像鐵。
雖然閉着眼睛,已令人感到一種鋒利的殺氣。
他盤膝而坐,衣袂下露出雙赤足,一雙高齒烏木的木屐放在面前,膝上則放着一柄樣式奇特的烏鞘長劍。
狂烈的山風振得他衣袂獵獵飛舞。
要知道這橋梁本身就狹窄地隻容他勉強坐下,若一不小心被風吹歪了身體,掉落底下的萬丈懸崖,那定然是要粉身碎骨的。
可這人絲毫不懼,坐在那兒身姿穩如泰山。
衣袍翻飛間,才隐約看見他半披着的那件烏絲寬袍面上,竟以金絲織成了八個龍飛鳳舞的狂草大字:
“必殺之劍,擋者無赦。”
空山寂寂,凄迷的晨霧中,壁立之斷崖上,竟坐着這麼樣個人,使這原本空靈的山谷,像是突然充滿了詭異奇秘之感。
楚留香原本放松的心情在見到這一幕後,瞬間就提了起來。
他似乎已預感到了某種令人不安的危險。
就在這時。
那人眼睛突然張開一線,瞧了楚留香一眼,就這一眼,楚留香臉上竟有如被刀鋒劃過之感,心裡竟又不覺一驚。
楚留香心念一動,脫口問道:“閣下大名?”
那人道:“天楓十四郎。”
他語氣說得極慢,将每個字都說得清清楚楚,但聽起來卻是說不出的生硬刺耳,有如刀鋒磨擦,拗折竹竿。
這名字和這口音,令楚留香想到那天晚上在大明湖上見到的會東瀛忍術的黑衣忍者。
“閣下是東瀛人?”
楚留香笑問,但心中也有了猜測,又試探着問道,“不知不遠千裡涉海,此來中原所為何事?”
楚留香本沒想這看來冷肅寡言的男人會回答。
但他偏偏回應了。
天楓十四郎突然仰天狂笑了起來。
凄厲的笑聲回蕩在寂寂的空谷内,震得遠處的松針都簌簌落下,青山也失卻了顔色,其中悲怆令旁觀者聞之都不禁心中一酸。
待狂笑聲歸于平靜,男人又恢複了那副又冷又硬的神情。
可此時任誰都能從那看似平靜的表象下看出男人内心宛如驚濤駭浪般洶湧澎湃的強烈情感。
他說,“為了一個女人,我為了一個女人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