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早上,田間地頭被薄薄地一層白霧籠罩着,葉甯剛一下車,就被鋪面而來的冷空氣激得扯了身上的毛衣。
葉甯從小生活在市裡,這是她第一次一個人回老家。
沒有父母在一旁提醒着,村裡的好些人她都不知道該怎麼稱呼。
鄉裡鄉親的,叫錯人輩分實在太尴尬,索葉甯索性就低着頭走路,一路上都盡量避免和村裡人對上視線。
然而就算是這樣,等葉甯走遠後,本來坐在村口閑聊的嬸子姑婆還是立刻湊在一起蛐蛐了起來。
“這是葉老大家的甯丫頭吧?”
“是呢,她考上大學不是在市裡辦的升學宴嗎,我還去了呢,光禮錢都送了五百。”
“啧啧,現在的年輕人可真不像話,見了人連個招呼都不知道打,這大學都讀到狗肚子裡去了。”
也有那和葉家關系好的親戚開口替葉甯解釋:“也不能這麼說,我之前去市裡看病的時候在衛明家住了兩晚上,小甯文文靜靜的,脾氣也好,今天這樣或許是心情不好。”
“說起這個,葉老大那事你們聽說了沒有?”
“嗨,怎麼沒有,聽我家那口子說的,葉老大的腿都截肢了!”
葉衛明長期在市裡做工程,村裡好些人都在他工地上幹過,葉家的事情早就傳開了。
“我的個老天爺,這腿都沒有了,那不就成廢人了?”
“何止呀,聽說當時和葉老大一起在腳手架上的還有另外兩個工人呢,一個死了,一個在醫院躺着,聽說要賠一兩百萬呢。”
對于村裡人來說,這無疑是個天文數字,這個數額一出來,在場的人就隻有咂舌歎息的份了。
葉甯不知道村裡人私下裡對她家裡事情的各種議論,她這一趟回來是為了賣老家的房子,所以進村後她目的明确,直奔村辦公室而去。
葉家灣的村民大多都姓葉,往上數上個三五輩,那都是同出一脈的親戚,如今的村長,更是葉甯父親葉衛明的堂兄。
早在葉甯回村裡之前,葉甯的父親就給堂兄打了電話,這會兒對方已經在辦公室裡等着了。
知道葉甯心裡急,葉家大伯也沒多寒暄,直入正題道:
“在電話裡我就和你爸說過了,這是國家回收宅基地,不是動遷,給的就是個地皮的錢,什麼房子都一樣,你家宅基地面積有一百四十個平方,按照現在的政策,能有四萬多塊錢的補償。”
農村自建房賣不出高價,葉家老宅是葉衛明掙錢後,為了讓在老家的父母安度晚年才修建。
當時建材和裝修都是用的好材料也沒用,這會兒真要急賣了,這些東西根本就變現不了。
饒是葉甯心裡早有準備,在聽到這個價格後,還是有些不可置信:“那可是三層樓房,怎麼可能就值這麼幾個錢,當時我爸隻裝修就花了二十幾萬!”
葉興國無奈攤手道:“誰說不是呢,但是政策就是這樣的,同樣面積的宅基地,樓房是這個價,就是那些房子塌了,隻剩殘垣破壁的老房子,也是這個價。”
這個價格實在太低,葉甯是打心底不願意賣的。
從包裡掏出出發時在便利店買的一包好煙遞過去後,葉甯笑道:“大伯您先抽煙,我去給我爸打個電話。”
看着手裡的x華煙,葉興國心裡對葉甯的印象更加好了,做事這麼周到的小姑娘,現在可不多了。
葉興國打從心裡勸道:“你好好問問,要我說這房子還是不賣的好,有沒幾個錢,等頂什麼用,現在你爸這樣,在老家有個房子,總歸是有個落腳的地方。”
道理葉甯自然是懂的,在村辦公室外面的小籃球場上,她也在電話裡把情況給父親說明白了。
聽完女兒說的價格後,葉衛明也不能接受:“怎麼這麼低?”
葉甯擡腳踢飛了腳邊的小石子,悶悶不樂道:“政策是這樣,大伯也說得很清楚了,主要是宅基地值錢,房子什麼樣都這個價。”
“唉……”這麼低的價格,病床上的葉衛明實在很難下定決心賣掉老宅。
聽着父親隻歎氣不說話,葉甯就知道她爸舍不得,當即也勸道:“爸,要不這房子就别賣了,市裡的房子已經賣了,村裡的宅子留着,好歹也是一個退路。”
葉衛明覺得女兒說的也對,老宅留着,他們老了之後再差有個落腳的地方:“那再放放,你媽今天把她的首飾賣了,醫院這邊還能撐一段時間。”
事到如今,葉衛明隻能慶幸自己以前是個疼老婆,愛孩子的人,當時那些買來哄老婆開心的金首飾,這會兒倒是派上了用場。
挂掉電話後,葉甯沒急着回市裡,都回村裡了,怎麼着也得去老宅看一看。
來的時候她母親馬玉書還特意叮囑了,說老宅的柿子應該熟了,讓她順道摘一點回去吃。
葉家老宅是南方常見的三層樓房,推開院子的大門就是一個四四方方的小院。
以前葉甯的爺爺奶奶在的時候,院子裡還種了些花草,老人們去世後,院子裡就隻剩雜亂的蘆葦和芒草了。
老品種柿子長得高夠不到,葉甯記得之前父母回家祭祖的時候買了摘果神器回來。
葉甯在屋檐下翻找無果後,隻能給母親打去電話。
自從丈夫在自家承包的工地上出事後,馬玉書就沒松過一口氣。
這邊丈夫在醫院,又是搶救,又是截肢,那邊死傷的工人家屬追着她要賠償。
之前葉家的條件就隻能說小康,一旦沾上了人命,之前看着還算過得去的家底,一下子就不夠看。
這段時間馬玉書賣房、賣車、賣首飾的同時,還得找律師打官司。
遇到這種意外,事主的家屬都是不準備私了的,馬玉書也沒精力去掰扯,隻能是走流程上法院,回頭法院怎麼判,他們就怎麼賠。
這會兒接到女兒的電話,馬玉書隻能強打起精神道;“我上次收到谷倉裡了,你找一找,摘點低處的就行了,柿子樹脆,你可不能去爬樹。”
知道家裡的事情就是因為工地上的高架搭建不合規引起的,就這麼一點柿子,葉甯也犯不着去冒險:“知道了,我會小心的。”
葉甯的爺爺奶奶是能吃苦的,老兩口一個月裡接連去世的時候,地裡都還種着不少的糧食。
為了防老鼠,鄉下的房子大多都會修建谷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