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徽之仍躺在榻上。言心瑩悄悄靠近,看見他的雙眉比清晨時蹙得更深了,似乎非常痛苦。
她忙伸手搭上他的腕子。傅徽之的手也死死攥着被衾,她試圖将他腕子翻過來未翻動,隻能就着他的姿勢給他探脈。
傅徽之手抖得她心驚,她努力忽略他的顫抖,靜心探脈,未覺出異常,便知道此人大抵是困于夢境了。
滿堂白帷随風而動,傅徽之連退數步。
忽然頭頂傳來長嘯聲。
“鴻複——”
“鴻複——”
“鴻複——”
聽到第二聲時他的心仿佛被鸷鳥的利爪攫住,到第三聲時,便被生生扯出胸膛。
很快,劇痛被更強烈的窒息感淹沒,他仿佛溺在水中。
他想起了很多事,又好似什麼都沒有想。
即将永生沉睡時,有人拉住了他的手,帶着他上浮。
浮出水面的那刻,清氣入口鼻,他蘇醒了。
言心瑩喜道:“你醒了!”又問,“你是不是做噩夢了?”
傅徽之緩緩抽出手,狀似無意地抹了把眼角,一個字都沒有應她。
言心瑩猜他還未從噩夢中緩過來,便不再開口,沉默地坐在榻邊。耳邊是傅徽之略略粗重的呼吸聲。
不久,呼吸聲漸弱至不可聞,傅徽之開口問:“我睡了多久。”
言心瑩回道:“沒多久。眼下不過午時。”
“走罷。”
“等等,你身子可還有不适?”言心瑩伸手指着他被針刺放血處,“清晨你發熱了,我為你施針放了血。”
傅徽之看了看自己的手,道:“多謝。我并無不适。”
“我觀你還有血虛之症。我等先去鄰近郡縣買藥罷。”
“我無事,不必勞煩。即刻動身去褒城。”
“那好歹吃一些,昨夜之後,你一直未進食。”
傅徽之這才應了。
用完飯,他們又一齊上路。白日趕路,夜裡便在客舍宿下。到第五日白日,有人自他們後方縱馬追上:“南宮娘子——”
言心瑩與傅徽之同時勒馬、回馬。
那人靠近後,看看言心瑩又看看傅徽之,而後道:“南宮娘子,借一步說話。”
她望向傅徽之,道:“少待。”
傅徽之神色漠然,微微颔首。
她下馬與那人走遠了些。
那人開口:“娘子,我是南宮娘子派來的。”
言心瑩立刻明白了是怎麼回事,說道:“你等當真是要害死我。”
“怎麼會?我等是好意。南宮娘子還說了,若須去那位郎君面前說,也可。”
言心瑩忙道:“不必了!”忽然驚覺聲音高了些,她回頭,看見傅徽之仍坐在馬上,甚至又撥轉馬頭,背對着他們,松了口氣,道,“你快些走罷。”傅徽之何等聰慧,要應付他,除了自己,她誰都不放心。
那人道:“那娘子自己保重。”
她便與那人回去。那人上馬走遠後,傅徽之開口問:“是何人?”
言心瑩知道傅徽之多疑,不跟他說清楚他不會輕易放過。無奈之下,她道:“是燕國公府上的防閣,燕國公有消息來。你勿見怪,他似乎未曾見過你,要單獨與我說。”
“是何消息?”
“那夜城外的事聖上知道了。他大怒,治了京兆尹失職之罪,并敕令快馬向各郡縣傳消息,命戒嚴。我等要快馬加鞭了。”
傅徽之不問别的,隻問:“治了京兆尹失職之罪?如何治的?”
“那人未說。”
傅徽之又牽引缰繩,言心瑩忙扯住,問:“你要去何處?”
“京城。”
“你好不容易逃出來,又回去作甚?”
“這不是女郎該問的,女郎去留随意。”
“我受人之托護你,想走,先過我。”
傅徽之看向她,耐着性子說道:“我不是去送死,隻是去打聽京兆尹被治了何罪。”
“治了何罪幹你何事?”
言心瑩感覺到他扯緊缰繩的手一下子卸了力。不知是不是錯覺,她覺得傅徽之有些喪氣。
默了片刻,傅徽之道:“是。不幹我事。”而後雙腿夾馬腹,繼續前行了。言心瑩趕緊跟上。
走了一段路,傅徽之忽然問:“燕國公為何知道你在此處?”
她知道傅徽之多疑的毛病又犯了,便道:“你昏迷時我曾寫信請人送至燕國公府報平安,信中說了我們要去何處。你放心,信按照約定寫得隐晦,就算信被劫了也看不出什麼。去褒城就這幾條路,想找到我們并不難。”
傅徽之又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