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還在糾結當年他爹做的事傅徽之知不知道,她該不該将此事告訴他。一氣之下,口無遮攔:“那我再告訴你一件事,在城西時我爹親口與我說,當年是他帶人收捕你傅家全族的。”
她忽然意識到她一向如此,自己難受,便也不想讓别人好受。哪怕教傅徽之恨她,也好過這樣仿佛兩個萍水相逢的人在說話。好似無論她說什麼,都不能牽動傅徽之的情緒。那他們之間離陌路也不遠了。
可沒想到傅徽之仍然無甚反應。
言心瑩驚問:“你知道?”
傅徽之緩聲道:“我查案七年,若不知此事,倒是白查了。”
“那我當初邀你單獨相見,你為何應允?”不等他回答,言心瑩自己便想明白了。傅徽之大概從未懷疑過她,帶着滿心的信任去相見,看見的卻是背叛,難怪他受不了。
傅徽之又開尊口:“言心瑩,你以為你我之間到走到如今是因為這些小事?”
“小事?你說這些都是小事?那你告訴我什麼是大事?”
言心瑩不明白,這些困擾她很久的事情在傅徽之口中卻不值一提,那她何苦借用南宮雪的身份跟在他身邊?除了這些事,他們之間還隔着什麼?難道傅徽之與南宮雪想的一樣,就因為他眼下淪為反賊?與她身份懸殊?
“你還不明白你我之間隔着的是什麼?”傅徽之上前一步,與言心瑩之間相距不足一拳,“是七年的人事!我早不是當年的我了。不論你當年因為什麼喜歡我,如今你可還能看到半分?”
距離太近了,言心瑩忍不住退一步。
“除了容貌……”傅徽之忽然笑一聲,“唯一未變的容貌你都察覺不到。”
傅徽之忽然伸手撕扯自己被火燒傷的臉。不一時,便扯了一小塊皮膚。
言心瑩覺得自己的臉也開始疼了,她忙伸手抓住傅徽之的手腕,急道:“你做什麼!”
抵不過傅徽之的力道,她又伸了另一隻手,卻還是不濟事。她眼睜睜地看着傅徽之将自己半面的皮膚生生扯下來。
她驚得松了手。
很快,她便意識到是怎麼回事。
原本傅徽之背對着月光,她看不清。眼下傅徽之的手舉在耳側,月光透在那塊皮膚上,她看清楚了,是完整的一塊。若是真皮膚,如何能這麼完整地撕扯下來?
可這也太真了,當初傅徽之病倒時她還曾近距離觀察過,竟未察覺有異。
“你連真相假相都分不清。”傅徽之松了手。
言心瑩看着那假皮墜地。此事她也挺冤枉的,她僞裝成南宮雪須日日戴着帷帽。若能每日看見傅徽之的臉,她應該會早些發現破綻的。
傅徽之緩緩道:“你還能知道什麼?”
無人在意的角落,白潏露不知何時回來了,默默拾起那張假皮。這皮很難做的。
言心瑩看在眼裡,便猜是白潏露做的,暗忖此人會的東西還真不少。
忽又想起傅徽之說的話,言心瑩恨聲道:“我不知道你可以告訴我啊!”
傅徽之一字一字道:“我的事無須你預。”說罷轉身欲去。
言心瑩忽又開口:“那你呢?”
傅徽之停步。
言心瑩近崩潰邊緣,對着傅徽之的背影喊道:“你不想知道我這七年在做什麼?不想知道我如何學的武藝?不想知道我因何這個年紀了,才有婚約?不想知道我究竟喜不喜歡龐顯!”說到最後一句話已接近嘶吼。
傅徽之深深吐息幾回,以一貫冰冷的音聲回道:“不想。”而後未作停留,邁出了門限。
酸楚自心口蔓延上來,直至眼、鼻。言心瑩慶幸自己沒有燃燈。在黑暗中剖開自己的心給别人看好像沒什麼負擔,她也可以随意地流淚,不會有人看見。
白潏露端來剛煮好的湯餅來,喚傅徽之:“公子,吃些罷。”
傅徽之不止步,隻道:“給她吃。”
言心瑩立即道:“多謝,不吃。”而後“砰”一聲合上門。
聞言傅徽之步子隻停了一瞬,而後頭也不回地進了屋。
一陣寒風吹過,白潏露不禁打了個寒戰。
真冷啊。她端着碗往自己的屋走去。
言心瑩聽着漸遠的步聲,背靠着屋門坐了下去。
——“不想。”
就算六年尋不到人,就算被迫應下婚約,都沒有這兩個字令她絕望。
連她的事都不關心了,還能是愛她嗎?她無法再欺騙自己。
當日她曾與南宮雪說過她已做好不被愛的覺悟,若不被愛了,她也會作為朋友替傅徽之翻案。可今日方知,她根本沒做好覺悟。真正不被愛時,她沒辦法輕易放下。
她又想起當日南宮雪問她究竟喜歡傅徽之什麼,她不能答。如今她仍然不能答,但她知道她喜歡的絕不是眼下這個令她痛苦的人。
一個人經曆了一些事,性情大變後,他還是原來那個人嗎?她還應該愛他嗎?
她忽然苦笑一聲。如今傅徽之不愛她了,她也不愛傅徽之,不是正好麼?
心裡的防線失守,身體也逐漸受不住四面襲來的寒意。
言心瑩緊緊抱着膝蓋,将頭埋進雙臂間。隻有這樣才能感受到一絲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