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東城門也臨近關閉的時辰。
城門本隻有負責勘檢出入者過所、公驗的守吏。現多了追捕傅徽之的捕吏,拿着畫像認人。
出入城者皆靠右排着。守吏也分兩撥勘驗。雖說出入都須勘檢,實則對出城者的勘檢極松,有時甚至不須勘驗便放人走了。左右是出城的,對京畿的安全能有什麼威脅。
近幾日因傅家謀反之事,對出城者勘檢極嚴,反而對入城者松了,人人都以為沒有哪個逆賊會傻到自投羅網。
眼下勘檢到一輛馬車。
守吏掀開車簾看了看,再點了點跟在馬車後的仆從人數與過所上所寫是否符合,最後放過去了。
一名守衛悄聲與另一名守衛說道:“我看那仆從與畫像之人倒極為相似。”
另一守衛漫不經心地說道:“若你是那逆賊,你會在此時入城麼?”
“不會。”
“那便是了,叛賊定想着逃得越遠越好,怎會進城?況且,這幾日不是也抓到兩個容貌相似的?結果都不是,害我等一同被斥責。再者,那馬車上是京兆韋氏的人。聽說韋氏為了與傅家斷絕關系,連孩子都不要了。如此狠心的家族會包庇傅家人?”
“也是。”
“快擊鼓閉門了,守吏都未曾說什麼,你我何必多那個事。”
暮鼓八百聲後,城門、坊門關閉。街道上隻有巡街的金吾衛。
天色盡黑後,一個身影一路避開金吾衛、坊角武候鋪與坊門守卒,自崇仁坊南街翻坊牆而入。入坊後再一躍入了燕國公府。
燕國公夫人多年前便已棄世。夜食過後,邱平獨自一人回了屋。
侍女與護衛防閣皆守在屋外。雖說天寒,但燕國公府對待下人也如在軍中對待士卒一般,是極好的。他們也得以圍着火爐取暖。
邱平挑燈捧卷夜讀,心裡卻因為擔心傅徽之,很難讀進去。門對面開了一扇窗,他看一會兒便要望着窗外出神,而後歎一聲繼續看書。如此數回,當再次看向窗外時,竟看見了傅徽之。
邱平以為是自己太過惦念,出現了幻覺。不由揉了揉眼。
傅徽之仍在窗外,微微俯身一禮,輕聲喚:“叔祖父。”
邱平這才意識到不是幻覺,傅徽之當真又回來了。
他忙擺擺手,讓傅徽之先不要露面。因為他要去開門遣走門外之人,而傅徽之所站的窗扉幾乎正對屋門。
見傅徽之避開,邱平方起身去開屋門。情急之下,忘記拿竹杖了,因此距門不過幾步路,都差點摔了。
邱平站定後開門,對門外圍坐的侍女與防閣說道:“今日你等都先回去,我自行睡下。”
防閣不放心:“國公,若有刺客當如何是好?”
邱平道:“府中有守夜的防閣,若能殺到此處,有你二人守着也無用。去罷。”
防閣便與侍女一同離開。
邱平看着他們退遠,方合上門。再轉身時,傅徽之已翻入屋中,關了窗,而後轉身在他面前跪下:“叔祖父。”
“雲卿啊,你怎麼回來了?”邱平上前扶他。
傅徽之不肯起:“求叔祖父将我縛至聖上面前。”
邱平驚問:“雲卿,你何出此言?”
“叔祖父,我本不欲再累公。可今日臨走前我去看了我二哥,我二哥墳茔為人踐辱,若他們明日做出掘墳的事來,我縱死也無面目入黃泉。縱堕阿鼻獄,受無量苦、經無量劫,也不足惜。”傅徽之再拜道,“我願束手就擒,面見聖上,求以我一命換得我二哥身後安甯。”
“竟有此事!”邱平艱難地走了兩步,順手拿起竹杖,又踱了兩步。
最後他緩緩說道:“雲卿,你先勿急。依我對聖上的了解,此事應當不是他授意。當初有人提議放消息出去,若你不回京,立即将你父兄斬首,聖上都未允。你放心,此事我會奏明聖上。還好,明日便是元日前最後的上朝之日,我會将此事上奏聖上。”
傅徽之擡頭望向他,有些茫然:“聖上會顧此事麼?”
邱平又走到他面前:“當初聖上憐你二哥年少而亡,命依五品之禮下葬。傅家出事後,有人曾問及此事,聖上言你二哥在事發前便病重,當是無辜,便依舊禮。雖說背後議論君父不大好,但在老夫看來,聖上是極重聲譽之人。若因傅家出事便牽連亡故之人,此事為天下知後,必有争議。我料聖上知此事後反而會遣人守在你二哥墳前,博一個仁義之名。”
傅徽之怔了許久,方點頭叩首:“多謝叔祖父。”
邱平扶起傅徽之,問道:“雲卿啊,你是如何進城的?可被人看到了?”
傅徽之搖搖頭:“我在城外遇到了韋氏的車馬。”
邱平牽着傅徽之去坐下:“韋氏?她如何肯助你?”
傅徽之憶道:“我故意讓她看到我。她避開仆從來見我,第一句便問阿裕如何了。那時我便不再想問她為何忍心棄下阿裕。我隻同她說我想進城。她沒說什麼,便答應帶我進城。”
邱平捋須道:“還是太過冒險。依你看,這韋氏可會告發你?”
“雲卿不知。不過,我未曾告訴她我将去何處。”
邱平點點頭:“罷了,好歹是進城了。但不能再用這法子出城了。元日後不久便是上元,聖上必不會因此事便會更改弛禁舊例。再者,城中平民家也搜過一回,聖上必以為你早逃出城了。你便在上元夜出城。
“這幾日你便住在此處。傅家出事後,第一個搜的便是我燕國公府,不大會搜第二回,你便安心住下。隻是這府中之人不能全信,你的事越少人知道越好。府中後園有不少空屋,閑來也無人灑掃,委屈你住進去。”
傅徽之颔首:“聽憑叔祖父安排。若韋氏當真洩露我的行蹤。我會在捕者搜查國公府之前,翻牆出府,絕不連累叔祖父。”
“這說的是什麼話?就算京兆府帶人圍了府邸,我燕國公府也有你藏身之處。”
“叔祖父……”
邱平打斷他的話:“不說這些還未發生的事了。說來你對我燕國公府也熟,你便入後園左首第一間。我教六郎親自送被褥、吃食與你。我與六郎也會時時去看你,你無事不要冒險出門。”
“雲卿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