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盛捂着衣襟,猶豫了一下,沒有出去迎。
“蔡兄。”傅徽之見了他遠遠叉手作禮,“不知尋我有何要事?”
蔡盛并未還禮。直等傅徽之也邁進屋中,方匍匐在地,卻不言語。隻看着雨水一滴滴自傅徽之的衣擺滴下。
傅徽之下意識要去扶他,蔡盛卻忽然開口:“三公子,蔡家有負所托。”聲音既痛心又懊悔。
傅徽之動作一頓。
不待傅徽之再問,蔡盛終是哭了出來:“趙國公與大公子二十餘日前身染瘴疠而亡。”
無人應他。數息後,方聽得傅徽之開口:“你、再說一遍。”
蔡盛再次頓首:“趙國公與大公子,亡故了!”
白潏露本也震驚不已,卻發覺身側傅徽之的身子忽然後仰,急忙伸手扶了他一把。
傅徽之站穩後,卻又推開了她的手。
傅徽之聲音中帶了些怒氣:“你胡說!去歲我見我父兄時,他們尚康健如常!”
“瘴疠甚急,染病不出數日人便……”蔡盛重重歎一聲,自懷中取出一物,“國公先一日故去。大公子晚一日,寫了此書信,教我交與公子。”
傅徽之盯着那信看了許久,方顫着手接了過來。
他一個字一個字地看,看了幾回,發現這些字隻過眼,未過心,他無法理解。他隻能去辨認字迹。紙上的字并不端正,一看便是重病之人所寫,不大好辨認。可他知道傅知退寫字的一些習慣,這些習慣輕易改不了,便去尋那會帶有傅知退寫字習慣字傍的字。很快他的目光停在一個字上,确認了這是傅知退親筆所書。
耳邊傅徽之的喘息越來越急,白潏露看着傅徽之的手也抖得越來越厲害,最後竟手指一松,任信紙飄落了。
她知道若蔡盛所說是真的,那這便是傅知退最後的遺書了。傅徽之若還清醒時一定會好好愛惜。便急忙俯身接住,沒讓信沾到地上的雨水。
傅徽之卻忽然搖搖晃晃地往外走。
他這個樣子,白潏露怎麼可能放心。她将信紙好好壓在案上後,追了出去。
蔡盛見了也趕緊從地上爬起來,追上去。
白潏露還未追上便聽見傅徽之口中一直念着什麼。很快追到傅徽之身後時,她聽清了。他念的是:我不該回來的……不該回來的……”
白潏露停步愣了愣。這是何意?
她略一思索,便想明白了。
月餘前,傅徽之原本是打算從京城直接去嶺南的。可因為張安的案子,她半路截下了他,回了薊縣。如若不然,他大抵能見他父兄最後一面。
白潏露一瞬間很自責,很想哭。卻聽得一聲悶響。
擡眼望去,傅徽之撲跪在地,素衣上浸了半身的泥。但他很快又顫巍巍地爬起來,繼續向前走。
白潏露咬了咬牙,繼續追去,抓住了傅徽之的手臂,攔在他身前。“公子!公子你要去何處!”
傅徽之似沒聽見,直到她問第二回,他才吐出一個字:“去……”
他的眼睛也像蒙上了一層水霧,不再清明。似有些迷茫。
白潏露感覺傅徽之想了很久,方道:“去、去見我父兄。”
“公子,你先穩住心神好麼?你這樣如何去嶺南?”
傅徽之恍若未聞,抽出手臂,繞開她繼續前行。
看着他搖搖欲墜的單薄身影,白潏露咬咬牙,忽然沖上去想将他抱住。誰知他的身子根本受不了一點力。傅徽之被她撞倒,兩個人一齊撲在泥地裡。
傅徽之還待掙紮起身,卻被白潏露死死抱住。
不得起身,傅徽之稍微回了一點神識。力氣也越來越大。
白潏露快抱不住他了,求助地看向蔡盛。
蔡盛在一旁焦急地看了半晌,看見白潏露的示意方近前蹲下勸道:“三公子節哀啊!”
見傅徽之還在掙紮,蔡盛也上手推傅徽之的肩膀,企圖将他按在地上。
“放開我!”傅徽之咬牙道。
白潏露知道他稍微恢複了一些神智。可他眼下情緒相當不穩,說什麼也不能放他走。
她又使了些力,欲與蔡盛一起将他按住冷靜冷靜,卻發覺傅徽之抵抗的力道愈發大了。下一刻,猝不及防,她被一股大力推開了,滾在泥地裡。蔡盛也被推得跌坐于地。
傅徽之慢慢站了起來,退後幾步。
“我以巾遮面,棄姓名于市野,七年有餘。”他悲憤到極緻,似在對着蒼天怒吼,“飄零七年、苟活七年!究竟是為了什麼!”
“我父兄……”他忽然停了,再說不下去。
言心瑩在十餘步外便見傅徽之他們似起了争執,再勒馬時已與他們相距不過數步。
她眼睜睜地看着傅徽之俯身嘔出一大口鮮血,而後又摔進泥地裡。
“雲卿!”言心瑩慌忙下馬撲過去抱他。
傅徽之沒有在看她。他雙目望天,又或許什麼都沒有望。
她聽見傅徽之氣若遊絲地說道:“二哥,是我沒用……太遲了……”
下一刻,言心瑩臂上一沉。傅徽之徹底昏了過去。嘴角的鮮血漸被細雨沖去,不知是否和了淚,隻餘素衣上的血。
“這是怎麼了啊?”言心瑩抱着傅徽之無措地問道。
并無人應她。她空出一隻手,搭上傅徽之的脈。片刻後掃一眼邊上湊過來的渾身是泥的二人,道:“快将他扶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