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心瑩出籬門,朝道旁樹林走去。
雨後的泥土未幹,地上散了不少被風雨摧殘而落的樹葉。言心瑩小心地走着,不去踏那些落葉。
當初傅時文病故,傅徽之悲痛之下也一病不起。那時她便知傅徽之是重情重義之人。
一個重情義的人就不會隻對至親重情義。
在她連續的質問下傅徽之說出“别說了”那三個字之時,言心瑩便知道他已醒悟了。便也不擔心傅徽會繼續沉淪下去。
至于她爹那邊,她有想過要不要托人去京城問問消息。但擔心會暴露了她的行藏,便會将傅徽之一齊暴露。當年傅徽之能逃到此處藏身也挺不容易的。
況且,她雖不想将言公彥想得那麼壞,可會不會是他有意再放出這樣的假消息騙她第二回呢?
言心瑩沒有把握。畢竟言公彥七年前騙過她一回了,他為了捉拿傅徽之也已算是不擇手段了,不惜遣人跟蹤她。
但說是這麼說,言公彥畢竟是她生父,她還是希望能親自回去确認一番,确認他沒事才好。
她大概無法再與傅徽之同行。
出了這樣的事,以她對傅徽之的了解,他怕是會先去嶺南。雖說過了這麼久,傅徽之父兄的身後事怕是早已料理好了。但傅徽之畢竟孝悌,不會不去祭拜的。
要尋個機會與傅徽之說,暫别一段時間。
天色漸暗。言心瑩忍不住望向草堂的方向,卻未曾看清白潏露的身影。
白潏露依着言心瑩所說,盛了一碗熱粥入室時,傅徽之已不再面向牆壁而卧。
傅徽之眼望着屋梁,不知在想些什麼。
白潏露立在幾步外等了一會兒,确定傅徽之沒有趕她走的意思後,小心翼翼地開口:“公子,吃一些罷?”
傅徽之沒動。
白潏露心想,說好的會吃呢?雖然她原本也沒有多信。
時間變得漫長起來。白潏露愈發覺得尴尬,低頭看着自己的腳。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不知過了多久,傅徽之開口喚她,雖然那聲音嘶啞難辨。
白潏露擡眼望去,傅徽之微微擡手指向高案。
高案上沒什麼别的,隻有書鎮與書鎮下壓着的家書。
白潏露便知傅徽之是想要家書,便趕緊将粥碗放下。又将手心手背按在衣服上擦了擦,才移開書鎮,取了家書,轉身雙手遞給傅徽之。
傅徽之掙紮着坐起身。
昨日乍聞兇信,他沒辦法靜心讀信,所以他到現在還不知家書裡究竟寫了什麼。
他接過信,盯着信紙看了一會兒,才慢慢将信展開。
“雲卿吾弟,分别日久,思念尤深。近日吾與父染瘴疠,父已故,吾命亦不久。骨肉終無見時。吾知父尚念者惟汝一人。居役時,汝每歲來此,吾與父皆知。父每言勿回頭,汝合向前。然汝二兄曾向吾言汝舊事。汝學字時,一字不成,則習寫竟日。父不知,吾知汝性固,不肯輕棄。然吾亦不願違逆父意。每思及此,未嘗不嗟歎。父彌留時,亦有悔意。故寫此書,将謀反所知相告。”
傅徽之尚未将信讀完,眼前便模糊了。
白潏露眼睜睜地看着一滴淚自傅徽之面頰流下,她識趣地移開了眼。思緒飛轉之後,她瞥了眼高案上的粥碗,便迅速開門出去了。
傅徽之緊攥着家書緩了很久才能繼續看下去。
“事始于一匿名告書。朝廷依告書所寫捉數名死士,死士指證并招認密信事。密信事小,然與密信一同所獲之玉乃北越皇室之物。另有府中人指證曾見父持此玉。此一事實無可辯解。府中何人為證卻是未知。吾曾暗計流人之數,竟少一人。後知乃汝二兄婢春松。主守言文書所記春松在京時已病亡。春松确是病亡?匿名告書何來?死士何來?頗多疑處。是進是退,一任汝意。惟望汝倍加保重。一月三十日夜,兄傅梁書。”
傅徽之雙手不自覺握緊,直将信紙攥得皺起,他才想起來手上的是傅梁最後留給自己的家書,連忙松勁。
府中出了細作。他雖也曾想過此種可能,但當這種可能幾乎成為事實時,他還是無法接受。
按傅知退信中所述,細作因為一些原因并沒有當面指認,所以他們并不知道那細作是誰。
那細作或許是因為無顔見人,或許是怕傅家有朝一日再次得勢,報複于他。但他既然當了細作,便不大可能跟着傅家衆人去受那居役之苦,他必會想法子脫身。這便是傅知退為何要查流人之數。
而若要脫身,假死便是一種辦法。春松在出京之前便病亡了,沒有随衆人去嶺南,自然最可疑。
春松是否真的染了病,又染了什麼病?傅家衆人應當無人知曉。否則不需要等到傅知退去查,便會有人告知。
雖說春松平日與白潏露走得近,白潏露正巧不在獄中。但病亡也算是大事,若當真在獄中染病身亡,沒道理無人知曉。還要傅知退在嶺南查過人數之後,問主守春松的下落才知。
兩種可能,一是背後之人已買通了獄卒,救出了春松;二是春松當真死了,那麼十有八九不是病死而是被背後之人滅口了,獄卒得了賄賂或是怕招惹事端,才記載春松為病亡。
此事可從大理獄中守卒查起。若是第一種,若能尋到春松,讓她作證自是最好。若是第二種,此條線索便又斷了。
但居役五年,因故身亡的人也不少。那細作不肯當面指認便可知他頗為謹慎,那他極有可能為洗清嫌疑随着衆人先去嶺南,再行脫身。如春松這般在出京前便說病亡的便會被第一個懷疑。但不會太久,應為居役第一年,甚至是第二年病亡的其中一人。
春松是傅時文的侍女,照顧傅時文盡心盡力,傅徽之自然不希望她是細作。那其他人呢?